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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又是停戰。
直到今日,西州城頭那一個個小陶罐才終於引起了敵軍主將的重視。
主將名叫阿木爾敦,是西突厥人,沒錯,這次聯合西域諸國奪取西州,倡議的是高昌國,而領頭的卻是西突厥,真正的幕後大老闆,刷下他有機率爆紫色裝備的那種。
阿木爾敦不明白,為何一個小小的東西竟有如此威力,而且能發出如此驚天動地的巨響,若非因為意志堅定,恐怕連他都忍不住往鬼神之類的神跡上聯想了,再看看營帳內一個個萎靡驚惶的麾下將士,阿木爾敦的心情也糟到極點。
原以為如探囊取物般簡單的攻取西州,隨著那個小陶罐的出現,戰事發生了變數,變得更複雜,更艱難,這是阿木爾敦始料未及的。
一位統軍的將軍,數萬士氣如虹的士兵,一座不堪一擊的城池,數千毫無鬥志的守軍,如此懸殊的力量對比,因為多了一個小陶罐,那座脆弱的城池竟然攻不下來,阿木爾敦陷入了無比的焦躁和狂怒之中。
對神秘的小陶罐畏懼,但他對麾下的將士並不畏懼。
「來人,請軍法!」阿木爾敦朝帳外大吼道。
「今日攻城時,率先臨陣脫逃者,不論哪國軍士,皆斬首示於大營,以為效尤,明日攻城,誰敢再退一步,車裂之!」
伴隨著上百顆人頭落地,阿木爾敦的軍法也隨之傳示於數萬聯軍大營中。
……
城下堆積著如山的屍體,城頭上也是。
短短不到一個時辰的攻守戰,城頭上的守軍已倒下了兩百多人,屍首並排堆在城樓馬道上,地上的斑斑血跡和一雙雙死不瞑目的眼睛,都在告訴世人這場戰爭多麼的慘烈。
李素倚在城牆箭垛後,靜靜看著將士們將戰死的袍澤屍首一具一具地抬下城牆,城下搭好了一塊碩大的木台,屍首集中躺在木台上,活著的將士們恭敬朝袍澤的屍首行過禮後,幾隻火把扔到木台上,很快,木台熊熊燃燒起來,連同木台上的屍首一同化為灰燼,濃黑的煙柱滾滾升騰,如一條黑龍直衝雲天。
人死講究入土為安,可眼下的西州並沒有這個條件,城外被重重圍困,而且城池位處沙漠,氣候炎熱,若不儘快將屍首處理,城內很快將會瘟疫蔓延,那時便是整座城池真正的滅頂之災了,而所謂的「處理屍首」,便是這般直接燒掉,戰爭,不僅對活人殘酷,對死人亦復如是。
火焰搖曳,濃煙滾滾,隨即化小,漸漸趨於裊裊,最後化作一片灰燼。
李素靜靜看著那片黑灰,微風一吹,四散飛舞而逝。
「塵歸塵,土歸土,這樣挺好。」李素嘆了口氣,道。
王樁站在一旁,臉上露出悲戚之色,李素扭頭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莫傷懷,或許你我過不了多久也會和他們一樣,早晚而已。」
第四百一十七章 是非黑白
從逃跑的路上掉轉回城的時候,李素大抵便清楚自己的命運了。
連他都沒想到,自己如此聰明的人,有一天也會幹出這種與城皆亡的蠢事,明知毫無希望,仍義無反顧。
聰明人不可能一輩子都干聰明事,偶爾干點蠢事,至少讓別人看著還像個活生生的人,而且萌萌噠,李素這個聰明人幹的這件蠢事與別人幹的蠢事沒什麼不一樣,腦子犯抽後的產物,如果一定說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他幹的這件蠢事很要命,這種要命的蠢事一輩子只有一次機會,幹完後無論蠢事還是聰明事,都沒機會再幹了。
慷慨就義,從容赴死,形象很高大,也許,史書裡面順帶著會提他幾句,然後被千百年後的後人翻閱出來,當著外人的面嘴裡讚嘆幾句,心裡偷偷罵一句傻X,不用懷疑,李素的上輩子就是這麼幹的。
現在李素大約也想明白了,老天賜給他第二次生命,真不是讓他來享福的,而是讓他嘗試一下自己前世嘴裡的傻X,在幹著蠢事時心裡是怎麼想的,是不是真如史書里所說的那樣視死如歸,或者如他前世嘴裡說的那樣愚蠢傻痴,箇中滋味,此刻盡知。
「遺憾嗎?」
李素看著被風吹散殆盡的灰燼,忽然問道。
王樁一呆:「啥?」
「咱們十有八九要死在這座城裡了,遺憾嗎?」
王樁神情有些怔忪,隨即憨笑幾聲:「沒啥遺憾的,這不有你陪著嘛……」
「你的意思是,臨死拉了我這個墊背的?」
「搞清楚,是你拉了我這個墊背的……其實我也不知咋想的,像上次在松州,我要第一批攻城赴死,那時我很害怕,而且還很不爭氣的哭了,慫了,因為我怕自己孤孤單單死去,到了黃泉地下,沒一個人陪著我,這一次我真的不怎麼害怕,死便死吧,你在,鄭小樓在,蔣權也在,還有騎營這麼多兄弟,大家要死一起死,我心裡便鬆快多了,生也好,死也好,大家都在一起,上天入地,怕個毛球!」
李素萬分感動地看著他,緩緩點頭:「聽著很動情,只是仔細一回味,大概意思還是你拉了一群墊背的……」
王樁笑道:「左右是個死,正如你所說,早晚而已。」
李素嘆了口氣,神情陰鬱地道:「死,我並不怕……好吧,還是很怕的,非常怕,回頭想想,這一生短短十幾年,活得昏昏噩噩不知所為,思來尤覺遺憾,甚至有些地方連你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