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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州城裡有館驛,但館驛沒法住人,太簡陋了,根本就是一個用黃土夯成的土房,李素懷疑打個呼嚕都會造成慘不忍睹的房垮屋塌大慘案。
甘州刺史姓陳,是個中年胖子,據說還是大唐立國第一次科考的進士,與大理寺卿孫伏伽是同一批,也不知上輩子造了什麼孽,被分配到這個鳥不生蛋的荒城裡當官,李素還沒同情完甘州刺史,轉念再想想自己的處境,似乎……自己造的孽更大啊,西州那地方是沙漠的中心,論荒涼貧瘠的程度,甘州這座小破城已然算得人間仙境了,如此倒霉的運氣,上輩子難道跟猴子一樣在如來佛的中指上撒過尿?
想到這裡,李素整個人都不好了。
甘州刺史很客氣,此地離長安甚遠,關於李素的名聲聽說的不多,可一個十多歲的娃子,又是縣子爵位又是一州別駕,足可見皇帝陛下和朝廷對這個娃子有多看重了,甘州刺史是個有眼力的,對李素愈發不敢怠慢,盛情邀請李素一行住在自己的刺史府。
李素對他的盛情原本頗為感激的,然而看了看那座比前世兩室一廳大不了多少的刺史府,頓時心裡涼了半截,於是婉謝堅辭,下令拔營繼續啟程。
太破舊了,李素寧願選擇睡在馬車上,他的馬車都比刺史府豪奢百十倍。
出甘州後,隊伍漸漸變換方向,由北改往西,沿著祁連山脈朝玉門關方向而去,單調乏味的旅途又耗費了大半個月,隊伍過玉門關,踏出關門那一剎,李素一行才叫真正的出塞了。
這一個多月里與龜茲商人那焉的商隊同行,從古至今,商人沒一個笨的,那焉是個靈醒人,深知抱住大唐精銳騎兵和高官大腿的好處良多,不僅僅是沿途保護,聽說這位十多歲的年輕人要去西州就任別駕,而西州恰好卡在絲綢之路上,有了這份交情,日後那焉來往於龜茲和大唐之間,獲益必然不少。
在那焉刻意巴結之下,李素終於與他交了朋友,沒辦法,這傢伙每隔兩天便送一些精巧又貴重的小玩意,今一顆稀世明珠,明一塊剔透貓眼石,短短几天,曾經純情又正直的涇陽縣子被那焉腐蝕成了一個見財就收的小貪官,不是李素心志不堅,實在是……那些寶石的顏色太漂亮,太容易激起人類的收藏欲望了……
「打聽過了,那焉是龜茲國的貴族……」
深夜,王樁和李素坐在營地帥帳外的篝火旁,看著李素手裡炙烤的羊腿不停吞著口水,嘴裡不忘匯報工作。
「龜茲國的國相名叫『那利』,他是那焉的堂叔,那利在龜茲國權勢頗大,近幾年來已隱有蓋壓龜茲國主的架勢,如今龜茲國內頗不穩當,國主和國相那利互爭苗頭愈見明顯。」
李素眉頭漸漸擰起,沉思片刻,嘆了口氣:「沒想到龜茲國內也不太平,我看過地圖,龜茲國離西州不遠,國境離西州大約幾百里,聽說龜茲與西突厥暗中有勾連,若龜茲內訌開啟戰端,西州勢必第一個要受牽連……」
王樁有些吃驚:「這個……不大可能吧?咱們是大唐啊!不惹他們已算燒高香了,誰敢來惹咱們?」
李素冷笑:「有句俗話,叫『天高皇帝遠』,知道意思不?」
第三百二十一章 西行艱辛
大唐與龜茲國的關係說來有點複雜,總的來說,勉強算是相愛相殺。
從西漢開始,龜茲國便與中原來往頻繁,《漢書》里記載,那時的龜茲國「戶六千九百七十,口八萬一千三百一十七,兵二萬一千七十六」,從這些數據里可以看出,龜茲只是一個小國,全國人口加起來大抵相當於大唐長安城不到十坊的人數,早在漢朝時,龜茲王攜夫人來中原覲見漢宣帝,對漢朝來說這是重大的政治盛事,於是龜茲王和夫人皆被皇帝賜予印綬,龜茲王的夫人還被賜予公主封號,那時的龜茲國與中原的關係可謂如膠似漆,蜜裡調油,互視的眼神里都能擠出蜜來。
後來漢武帝窮兵黷武,征伐四方,弱受屬性的龜茲王發現倚在這位暴君身邊太沒安全感了,於是開始跟匈奴眉來眼去,常在漢朝和匈奴之間搖擺游移,用數十年的時間給世人上演了一出三角不倫狗血戀。
到了隋唐以後,龜茲對中原王朝愈發不敬,已完全臣服於突厥,成為突厥人的爪牙,常有結隊劫掠商隊,屠殺西域唐人之舉,大唐西面主要的威脅便是西突厥,高昌和龜茲。
千年相愛相殺,情人分手直接變仇人,歷代龜茲王很有可能都是天蠍座的……
一想到威脅,李素不由憂心忡忡。
人還沒到西州,他便感到前路異常艱險,西州簡直是個火藥桶,一點即爆,局勢危若累卵,這麼個破地方,李世民居然把他派去當官,李素現在忍不住懷疑李世民是不是真的想要弄死自己了。
知道龜茲商人那焉的身份後,他的重要性徒然提高許多,李素坐在篝火堆旁沉思許久,忽然站起身。
王樁愕然看著他:「幹啥?」
「去胡商營地那邊看看,跟那焉結交一下……」李素說著邁步便走。
「結交」的意思是正式深入交往,而不是像同行這一個多月來一個送禮一個收禮那種狼狽為奸的關係,既然打聽清楚那焉與龜茲國相那利是本家叔侄,那焉這個人在李素心裡的分量就比以往更重了些,因為這層關係對西州很重要。
胳膊忽然被人死死拽住,李素扭頭,卻見王樁朝他鄭重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