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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老少都湊過了,只剩這麼一點咧,願奉給師父們做香火……」
「阿彌陀佛,施主錯了,出家人貪嗔皆消,要錢財何用?錢財是敬奉給菩薩的,是為積今生功德,是為消前世孽業。」一個泛著油光的微胖和尚義正嚴辭地糾正道。
趙老頭連連點頭陪笑:「是是,老漢錯咧,是給菩薩的,給菩薩的……」
「不是『給』,是『敬奉』!」和尚很認真的再次糾正,典型的輕微強迫症患者。
「是是是。」
胖和尚朝旁邊一斜眼,另一名矮和尚立時將托盤接了過來。
錢財落袋,現在到了做事的時候了。
胖和尚垂頭默誦了幾句經文,然後指著前面神台上堆滿了香灰的香爐道:「貧僧師兄弟三人不畏瘟災,不辭勞苦,更耗盡畢生功法為太平村民祈福請壽,這爐香灰已被我師兄弟功法加持,趙施主可分予村民鄉親們,和水拌勻服下,天花之禍,五日可消。」
趙老頭大喜,連連道謝,身後村民們哭著向和尚們磕頭,一幅僧俗魚水一家親的溫馨畫面。
滿坪村民磕頭道謝之時,李素趁老爹不注意,悄悄退出了跪拜的人群,閃身躲到一個草垛後面,聽著三個和尚妖言惑眾,李素重重發出一聲怒哼。
「哼!」
很奇怪,草垛叢里居然有回音……
前世北京天壇皇穹宇的圍牆是著名的回音壁,難道關中漢子堆草垛無意中也造出了回音壁?
「哼!」李素又哼了一聲,純實驗性質。
「哼!」
神同步……
難道菩薩顯靈了?見有凡人不爽他,於是特意下凡來報復他,其報復的方式就是反哼回去?
哪位菩薩這麼無聊……
李素順著聲音尋去,繞過兩堆草垛後,終於看見了這位無聊的菩薩——也許不是菩薩,至少菩薩不會束髮盤髻,不會戴一頂扁平的混元帽,更不會穿一身青藍色的道袍……
第九章 試治天花(上)
竟然是位道士……
李素瞬間明白了,道士哼的不是他,而是和尚,佛與道永遠是宿敵,大家乾的都是蠱惑人心騙香火錢的技術工種,工種相同自然是競爭關係,世上的傻子就那麼多,你騙了一個,就意味著我的鍋里少一個,焉能不為宿敵?
眼前這位道士扮相還是很不錯的,慈眉善目,滿頭銀髮,雖滿臉皺紋卻仍紅光滿面,顯然保養得很好,此刻道士怒容滿面,眼睛瞪著坪里那三位正在給村民消災灌香灰水的和尚,顯然他的怒氣並非沖李素而來。
李素愣了一下,他不太明白道士發怒的原因,是因為和尚愚弄村民,還是……和尚搶了他的生意?
對宗教,李素向來敬而遠之,這類人招惹不起,佛與道都一樣。
於是李素遠遠地朝老道士行了一禮,算是打過招呼,接著又潛回坪里。
和尚的消災工作已進行到尾聲,不少村民領到了一小撮香灰,畢恭畢敬如同捧著祖宗牌位似的將它捧回家去,臉上紛紛洋溢著喜悅的笑容,似乎消弭天花之禍只在彈指之間。
李素無法指責他們的愚昧,設身處地想一想,如果自己和他們一樣從小生活在這個封閉的小村里,沒讀過書沒受過教育,老一輩人整天說一些神神怪怪的傳說或經歷,拜菩薩時自己怕是表現得比他們更虔誠,領到香灰後比他們喝得更乾淨。
人群三三兩兩散去,王樁和王直倆兄弟仍木然地站在坪中,眼中露出少年郎不該有的迷茫和悲傷。
李素上前拍了拍他們的肩膀,王家兄弟看著他,眼圈又紅了。
「老三去了,你們節哀,不管怎麼說,日子總還要過下去。」
王家兄弟沉默點頭。
「現在有空沒?你們跟我走一趟。」李素接著道。
「去哪兒?」
李素沒回話,朝倆兄弟打了個手勢,倆兄弟默默跟上。
三人繞過坪邊的草垛,李素逕自在前面走,邊走邊道:「你們相信我嗎?」
「信。」王家兄弟異口同聲,大家是髮小,信任是完全無保留的。
李素斟酌了一下,語速放得很慢,說出的每個字似乎都像承諾一般很用力。
「可能……我是說『可能』,我有辦法對付天花,別信和尚,給你們的香灰除了拉肚子,基本管不了別的事。」
王家兄弟還沒表態,草垛旁又傳來一道驚疑的聲音。
「咦?」
李素朝旁邊瞥了一眼,又是那個老道士,顯然他剛才聽到了自己的話,一雙慈目充滿驚訝和懷疑的盯著李素。
李素沒理他,帶著倆兄弟繼續往前走。
「李素,你說真的?真的能治天花?」王樁忽然從後面死死拽住了李素的胳膊,拽得很用力,李素的胳膊頓時感到一陣鑽心的痛,抬眼慍怒地瞪著王樁,卻見兩兄弟臉頰不知何時布滿了淚水。
李素嘆道:「我說的是『可能』,這事我不能承諾,但應該值得試一試。」
老道士三兩步奔到李素跟前,道:「小娃娃,你莫誑人,真能治天花?」
李素有點不耐煩了,這些人都什麼毛病,耳朵自動過濾他們不想聽到的關鍵詞,這樣下去大家怎麼溝通?
斜著眼瞥了一下老道士,李素朝他行了個純粹的晚輩禮,然後領著王家兄弟繼續走,至於老道士的問題,李素選擇了無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