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0頁
「老爺,外面涼,小心著了寒,您要不要進屋歇息?」
李道正扭頭,看了武氏一眼,重重嘆了口氣,道:「麻煩咧,這次摸救咧……」
武氏抿了抿唇,輕聲勸道:「吉人自有天相,侯爺走前不是說過嗎?他說他自有法子應對,老爺莫太擔心了。」
「我自己的娃,咋能不擔心麼,這個混帳,成天惹事闖禍,總有一天把命賠進去,養了他一二十年咧,難不成最後讓我這個白髮人送他這個黑髮人?」李道正氣憤地道。
武氏也幽幽嘆了口氣,望著遠方蕭瑟的冬景,不知想到什麼,眼眶也有些發紅了。
「侯爺做事自有他的道理,其實許多事情單看表象,並無甚緊要,比如這次破壞和親,表面上看,侯爺只是受了江夏王之託,幫他出了個小主意而已,他自己其實什麼都沒做,更未曾公然反對和親,然而侯爺自入朝封爵以來,雖然與諸多長輩關係密切,可終究還是少了一座真正強有力的靠山,侯爺在朝堂上……一直是孤身隻影,無枝可依,奴婢每次看著侯爺,都覺得他……很可憐。」
武氏說得有些忘形,越說眼眶越紅,回過神發現李道正一雙看似渾濁無神的眼睛正緊緊地盯著她,武氏一驚,急忙賠罪:「奴婢僭越失禮了,老爺恕罪。」
李道正搖搖頭:「我也是窮苦出身,不講那些臭規矩,你繼續說,孤身隻影,無枝可依,然後呢?」
武氏小心看了他一眼,見他並無怪罪的意思,於是接著道:「……老爺應知,如今朝堂君臣皆是門閥出身,可以說,治天下者非君臣,而是門閥世家,當今陛下對那些千年門閥戒意甚深,於是立國後開科考,取寒士,不僅如此,還提拔了一批新興門閥以為制衡,如程家,李衛公家,李英公家,長孫家等等,門閥林立,勾心鬥角,卻互相保持著平衡,共同推動大唐前行,侯爺卻是近幾年才新興而起的權貴,闔族只有侯爺一人支撐,一人榮辱便是全族榮辱,一人損而全族損,如此,侯爺肩上所擔的風險便太大了……」
「所以,奴婢能夠理解侯爺為何這些年死活不肯參與朝堂事務,而是慣以懶散懈怠之態示人,因為侯爺也深知自己力量太單薄,一旦遇到危急,便是舉目無援的後果,比如這次破壞和親,陛下將所有的罪名全怪到侯爺一人身上,這裡面多少有幾分無所顧忌的意思,因為侯爺背後無人,所以陛下處置便處置了,觸動不到門閥的利益,若侯爺是某個門閥世家的子弟,奴婢敢斷言,陛下頂多嚴加訓斥便揭過,侯爺斷不會受此牢獄之劫。」
李道正的腰杆不知何時已挺得筆直,眼中的光芒愈發明亮了。
「我娃如今下了獄,還被罷了官,除了爵,咱家啥都沒有了,罷官除爵沒啥要緊,沒了就沒了,我不稀罕,不過聽說還要流放千里?這可不成,外面苦滴很,我娃咋能受這苦?剛才聽你說了半天,說來說去就是我娃背後沒人,是這意思吧?」
武氏點點頭:「是。」
李道正眼睛越來越亮,語氣有些焦急地道:「如果他現在突然多出一座靠山,會咋樣?」
武氏愕然:「啊?突然……多出一座靠山?」
「對,突然多出靠山,我娃還能救不?我沒啥別的要求,只求我娃不要被流放,黔南那地方是荒蠻之地,聽說當地缺了糧食還吃人咧,可不敢去,去不得!」李道正不停地搖頭擺手。
武氏徹底懵了,不停地眨著眼,萬分不解地道:「老爺,恕奴婢愚鈍,侯爺怎會突然多出個靠山?奴婢聽不懂您的話……」
李道正不耐煩地道:「你這女娃婆煩滴很,我說了有靠山就有靠山,你只告訴我,我娃有了靠山,他還去黔南不?」
武氏定了定神,措辭一番後,小心地道:「若老爺說的靠山是當今的門閥世家,老門閥也好,新門閥也好,只要在朝中有官爵,有地位,有名望,在陛下心裡有分量,而且這家門閥還能不顧一切,不計得失地力保侯爺,那麼侯爺必可免除此厄,安然歸家。」
李道正語氣有些激動:「真的?女娃你不是誑我吧?」
武氏苦笑道:「奴婢怎敢誑老爺?侯爺犯的事,說到底不算什麼大逆不道之事,若有門閥挺身而出力保,陛下無論如何也會權衡利弊得失的,世事就是如此,同樣的事,背景不同,結果也不同,說重了便是欺君罔上,說輕了便是孩童胡鬧,重要的不是法理,而是人情。」
李道正終於聽懂了,神色忽然浮上幾許猶豫掙扎,眼中也不時閃過陌生的罕見的銳光。
無可否認,李素經常闖禍,幾乎已成了家常便飯,李道正早已對李素的闖禍能力麻木了。
然而,這一次不同,李素闖的禍似乎有點大,大到超出了李道正的承受能力,也讓李道正第一次感到嚴重的危機感,罷官除爵,流放黔南,李世民對李素的處置前所未有的嚴厲,也令李道正尤感不安。
他並不懂朝堂爭鬥,也不理解兒子為何會闖下這個彌天大禍,他只知道自己必須救兒子,必須想法子阻止兒子被流放,在如今這個交通和通訊都非常原始落後的年代裡,流放到那個荒蠻之地三年,幾乎跟斬首示眾沒有太大的區別了,路邊的野獸,山林的瘴氣,殺機隱伏的沼澤,任何意外都有可能要了李素的命,李道正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兒子受此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