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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刀光閃過,李道正痛苦悶哼一聲,背上的皮甲被劃破,鋒利的刀刃在背上留下一道尺長的傷口,李道正痛得臉頰抽搐了兩下,隨即長戟一掃,接著猛地向前一送,又一個敵人慘叫著倒在自己的腳下。
「李叔!」鄭小樓大驚,咬牙不要命似的朝李道正靠去,手中那柄已卷了刃的長劍索性扔掉,腳尖一挑,從地上拾了柄橫刀,刀花一挽,人已如離弦之箭般衝到了李道正身邊。
李道正腿上和背上皆負了傷,身軀搖晃了一下,朝鄭小樓咧嘴一笑。
「終究是老了啊……」李道正喟然嘆息。
鄭小樓抿緊了唇,眼中閃過一抹悲痛,沉聲道:「李叔,我和部曲攔住他們,你和侯爺夫人衝出去,今夜已是凶多吉少,多活一個算一個,不突圍咱們都死,不划算。」
李道正冷哼:「我一輩子經過大小陣仗過百,沒逃過一次,活到這把年紀反而惜命了?」
「李叔,您體諒體諒我,侯爺將家小託付於我,任何人有個閃失,我都無臉再活下去。」鄭小樓臉上第一次露出冷漠以外的苦澀之色。
李道正哼道:「不體諒!大丈夫死便死矣,哪有那麼多廢話揪扯!你若實在對我兒有愧,黃泉路上待我好一些,別再整天掛著那張死人臉。」
說著話,校尉等人再次悄然聚攏,然後頗有默契地半圓散開,顯然打算再發起一次廝殺,一次又一次,李家部曲越來越少,李道正也越來越危險。
鄭小樓眼睛通紅,如沉寂多年的火山爆發一般,忽然閃過幾許瘋狂,手中橫刀一緊,便待使出同歸於盡的招式。
李道正朝後面窯洞看了一眼,眼中露出痛惜之色。自己死了不打緊,可兒子的婆姨還在窯洞裡,若眼前大家全部戰死,她和李家那些下人丫鬟們的下場……
李道正搖搖頭,已是這般絕境,再無半點轉圜餘地了,除了拼命還能怎樣。
手中長戟一揮,半丈內劃出一圈暗紅色的光影,李道正喝道:「我知你們欲拿我人頭邀功交令,大丈夫欲取功名,當豁命以赴,李某大好頭顱在此,過來拿!」
校尉和麾下將士停滯片刻,定定注視著不遠處豪氣干雲的李道正,哪怕作為敵人的他們,此刻眼中不禁也閃過一抹尊敬崇仰之色。
世間蠅營者眾,再無這般男兒丈夫。
以寡御眾,氣力已竭,李道正等人皆知身陷絕境,打算從容戰死時,左邊的小叢林裡忽然傳來一道怒吼聲。
「李叔,我來了!」
李道正愕然轉頭,卻見王樁一身濕透從叢林中鑽出來,神情非常狼狽,大口喘著粗氣,肩上還扛著一柄鋒利雪亮的陌刀,他的身後,王樁的妻子周氏也握著一柄小巧的橫刀,同樣喘著粗氣,跟在丈夫身後亦步亦趨。
李道正一呆,接著急得跺腳:「瓜慫,你來作甚?快滾!」
王樁咧嘴憨厚一笑:「我與李素情如兄弟,李素困守城中出不來,我代他陪李叔赴死。」
周氏站在身後,看著丈夫的背影,咬了咬牙,道:「我陪夫君赴死!」
……
長安城,四方館。
沖天大火比任何嘶喊吼叫都管用,隨著四方館火勢越來越大,小半個長安城的百姓都驚動了,而王直手下放完火後那一聲「太子謀反」,也落入了無數人的耳中。
救火的武侯和坊官們自然也聽到了,大家反應呆滯,彼此互視幾眼,連四方館的大火都顧不得了,聚在一起商議片刻後,大家一致決定,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太子謀反」這四個字太嚴重了,不知道便罷了,如若聽說了而不報,將來上面怪罪下來,自己可就牽扯進謀反案了,這可不是流放幾千里的事,全家都要掉腦袋的。
「快,開坊門,穿崇義坊,開化坊,沿途向各坊坊官報信,讓他們關死坊門,不放任何人出入,出開化坊後繞到太極宮含光門,向守門的羽林禁軍稟報,最後到朱雀大街,那裡住著老將軍們,程大將軍,牛大將軍,隨便誰,砸門稟報此事,快!」坊官氣急敗壞地下令。
「四方館怎麼辦?」手下訥訥問道。
坊官扭頭看了一眼,道:「都燒成這樣了,救了何用?讓它們燒乾淨吧,眼下太子謀反的事最重要,辦得利落的話,說不準我們都能升一級官呢……」
說著坊官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手下聞言連連點頭,坊官一揮手,武侯和皂役們紛紛跟著坊官離開了四方館,門外只剩了一群拿著盆桶自發救火的高素質大唐百姓。
四方館內,四面屋子大火沖天,院子裡卻傾盆大雨,聞報後的祿東贊呆呆坐在院子中,只覺得心都涼透了。
唐國人……太現實了,居然真的把他扔在火堆里不管,化外蠻夷……也是有人權的啊!
……
救火的救火,看熱鬧的看熱鬧,大家各自忙個不停的時候,長安城東面延興門方向忽然傳出一聲巨響,接著也是大火沖天而起,火光照亮了半邊天,與四方館的大火互為交映。
緊接著,鄰坊傳來喊殺聲,還有無數百姓拍打坊門和絕望的哭嚎聲。
從東市往西,聽到動靜的長安官員百姓全亂了,再想到剛才四方館外一群來歷不明的人大喊著「太子謀反」這句話,所有不當回事的百姓這時才信了,於是各自驚惶四散,紛紛逃回家中,有的緊閉家門,有的忙著藏匿財物,還有的則攜妻拖兒出了門,朝自認為安全的地方逃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