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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拍了拍他的肩,嗔道:「以後不許你這樣侮辱自己,你比牲口強多了,牲口可不會給我蓋房子……」
那焉:「……」
似笑非笑看著那焉,李素悠悠道:「那兄,咱們從涇州城外開始就認識了,我的夫人當初混在你的商隊裡,也多虧你費心照顧,更何況,咱們一路從涇州走到西州,路上經歷過天災人禍,還一起對抗過盜匪……那兄你看啊,咱們一起經歷了這麼多事,算不算有緣人?」
那焉不住地點頭,含笑道:「當然算。此生能與李別駕結緣,是小人莫大的福分。」
「嗯,儘管這句奉承話聽起來毫無誠意,但我就當你說的是真心話……說來自從認識你以後,西行這一路上盡碰上什麼沙暴啊,流沙啊,盜匪啊之類的災禍,嗯,越說越覺得你是個掃帚星,這種奇怪的感覺是腫麼回事……」
那焉瞠目結舌:「……」
李素大度地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好啦,我不嫌棄你便是,你看,一路走來,經歷許多,咱們就只差沒在一起看星星看月亮,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了,共同擁有如此豐富的經歷,咱們應該是朋友了,對吧?更何況你還免費給我蓋房子……」
那焉臉色有點難看,問題不好回答,因為兩個問題的答案截然相反,那焉嘴唇囁嚅幾下,還是覺得不能吃悶虧,決定按順序回答。
「那個,李別駕啊,能與您做朋友實是小人莫大的榮幸,只不過啊,蓋房子的事您可能誤會了,小人不是免費給您蓋房,而是當初收了您的訂金,『訂金』這個東西的意思是說,蓋房子的時候您還得繼續出錢……」
「好了好了,不要在意這種細枝末節,蓋房子的錢你先幫我墊上,以後我有錢了再還你……」李素敷衍似的揮揮手,接著道:「說正事,不要偏題,你看,咱們是朋友對吧?朋友之間是不是應該坦誠相待?」
「是。」那焉非常認同地點頭,——如果帳目錢財之間的來往更清白一點就好了。
李素不正經的模樣忽然有了幾分怪異的改變,黑亮如星辰般的眸子緊緊盯著那焉的臉,李素緩緩道:「既然應該坦誠,那兄為何拿什麼走累了要歇息之類的廢話敷衍我?那兄,你這是在傷朋友的心吶。」
那焉面不改色地直視李素:「小人說的是實話。」
李素笑了笑,道:「你知道我前日在西州城裡大開殺戒,想必你也看得出,我這人做事喜歡簡單粗暴,習慣用最快捷最有效的法子達到目的,你若遲遲不肯說真話,而我們又是朋友……」
笑著嘆了口氣,李素苦惱地道:「那兄,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呢?」
那焉眼皮子劇烈跳了幾下。
很普通的一句話,可那焉卻從裡面聽出了殺機!
是的,一個十多歲的少年郎簡單尋常的一句話,竟帶著無邊的殺機!事先毫無徵兆,一股殺氣就這樣無聲無息地瀰漫在二人之間。
那焉毫不懷疑眼前這位少年的果決,西州集市空地上的血腥味還未散去,事過已經好幾天了,闔城官員百姓路過那片空地時仍掩飾不住驚恐,紛紛捂鼻掩口繞道而行。
這位看起來溫文爾雅的翩翩少年,一旦露出獠牙,面目比誰都猙獰可怖。
有魄力一口氣殺十三個官員,還會在乎殺他一個龜茲商人嗎?怕是告上大唐朝廷都沒人拿它當回事……
「李別駕……小人從涇州認識您起,一直對您執禮甚恭,自問未做過對不起您的事,別駕何苦如此相逼?」那焉神情黯然地道。
李素也嘆了口氣,道:「咱們敞開了說亮話吧,雖然從認識你到現在,你對我一直很不錯,可是……我懷疑你了,你也別問你到底什麼言行引起了我的懷疑,懷疑就是懷疑,毫無道理可言,更沒有一絲一毫的證據……幸好西州這座荒城裡,說話做事不必太講道理的,有時候只能靠拳頭。」
李素笑道:「我一個十多歲的少年,若在關中長安,像我這樣的少年才剛到娶妻的年紀,對世事人情懵懵懂懂,或許免不了要走許多彎路,收穫許多人生教訓,二三十歲後才會漸漸成熟,你看,別人十幾歲,我也十幾歲,而我卻被陛下調任到茫茫大漠的荒城裡當官,這裡是春風不度的玉門關外,朝廷政令不暢,皇帝恩澤不至,內有憂,外有患,說不準哪天睡醒便是鋼刀加頸,或是外敵兵臨城下……」
李素的笑容漸漸收斂,眼裡露出了難得一見的銳利鋒芒。
「……身處如此險地,我不能相信任何人,包括你在內,西州太險惡了,我若走錯一步路,信錯一個人,等待我的或許便是萬劫不復的深淵,而現在,有一個人來歷不明,目的不明,行跡詭異,心思莫測,引起了我的懷疑,那兄,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那焉聽懂了李素的意思,不由露出無奈的苦笑,嘆道:「我若是你,怕是會叫人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問,如果他不說實話,一刀剁了便是……」
李素欣慰地笑了:「我們果然是朋友,果然心有靈犀,我也是這麼想的,不一樣的是,我到現在還比較溫柔,沒叫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認識我這樣的朋友,實在是三生有幸,人生當浮一大白……」
那焉沉默。
雖然李素說這些話時口吻多少帶著幾分玩笑的意味,可那焉很清楚,語氣雖然玩笑,但話里的意思卻不是玩笑,如果他真的把李素的話當成玩笑,那麼他離倒血霉的時刻便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