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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宣完聖旨,侯君集身後的二百親衛忽然挺直了身子,空氣中頓時殺氣瀰漫。
宦官大驚,嚇得急退三步,指著沉默不語的侯君集顫聲喝道:「侯君集,爾欲違旨造反不成?」
侯君集扭頭朝親衛惡狠狠掃了一眼,然後以頭觸地,伏首大聲道:「臣,侯君集辜負聖恩,愧對陛下,臣願領罪。」
宦官驚魂方定,陰沉地看了他一眼,揮了揮手,陰暗的城門甬道內忽然出現一隊羽林禁衛,上前將侯君集的鎧甲頭盔卸去,又剝掉了裡面穿著的紫色官袍,再給他戴上一副鐐銬,一行人押著侯君集進了城。
當初李素領著百名傷殘老兵回到長安,李世民於鬧市中接連三道聖旨封賞,滿城百姓禮讚,風光之甚,大唐立國從未見聞。
同樣是得勝還朝,論功績甚至比李素更高,橫掃西域,諸國未能與敵的大將軍,還沒走進大唐都城彰耀功績,卻被拿問下獄,成為階下囚。
截然不同的待遇,給了長安城臣民們極大的震撼。
……
侯君集被拿問的消息很快傳揚開來。朝野和市井皆議論紛紛,各執一詞爭論不休。
爭論的焦點在於侯君集到底該不該被問罪。
這是一個很大的話題,侯君集及西征大軍高昌屠城的行徑嚴重挑戰著大唐臣民的價值觀。
有的堅持認為侯君集無罪,因為高昌國失臣禮在先,兩軍對壘便是戰爭,戰爭從來都是殘酷無情的,青史裡面提一句「某某破城,斬首多少級」等等,所謂的「破城」,破的不是敵人的城牆,而是屠殺,而所謂的「斬首」,斬的也不一定是敵人的軍隊將士,裡面或許大部分都是百姓,大唐立國開始,李靖李績程咬金這些名將誰沒有破過城?唐軍攻占敵人城池後,誰沒有默許過軍隊屠城甚至搶掠?
大家都幹過這樣的事,為何偏只侯君集因此而下獄問罪?
所以,侯君集入獄的消息傳開後,長安城內不服者,異議者至少占了半數。
這是個民族自信心無比強大的年代,無論大臣還是百姓,對唐軍的戰鬥力幾乎已是盲目到病態般的信任,民族自信心一旦膨脹,漸漸就會變了味,變得自負,不可一世,漸生驕縱。
高昌是異國,是敵國,對大唐失了臣禮,甚至舉兵攻打過大唐的西州,蠻夷小邦犯我在先,我大唐順應天命,王師征西以伐不臣,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攻破敵人的都城,殺了一些敵國的百姓,有什麼問題?勝利者有權處置自己的戰利品,高昌都城裡的任何東西都是唐軍的戰利品,從金銀財寶到百姓,自動淪為大唐所有,我處置自己的戰利品有什麼不對?
朝堂民間吵吵嚷嚷,因侯君集入獄一事鬧翻了天。
……
太平村。
王直笑著把侯君集入獄一事當成趣聞告訴李素時,李素的神情有些沉重。
「爭來爭去,最終決定侯君集有罪與否的人,終究還是陛下。」李素嘆息搖頭。
「陛下會治侯大將軍的罪嗎?」
李素沉默片刻,緩緩道:「必然會治罪的,只看輕重與否。這件事鬧得太大了,侯君集不治罪,陛下無法服眾,主要是無法服異國番邦的眾。」
王直斂了笑,若有所思道:「難怪侯君集被拿入大理寺的當日,高昌國的使節便跪在太極宮前嚎啕大哭,國都被滅了,那位使節的腰杆還挺得筆直,不停高呼請陛下為高昌國無辜傷亡的百姓做主……不僅如此,那使節倒也靈醒,一個人哭求還不夠,拉了十幾位大唐鄰國的使節一同跪在太極宮前大哭,跪了整整一天一夜,一口一聲『天可汗陛下』叫得特別響亮……」
李素嘆了口氣,道:「如此,陛下愈發騎虎難下,侯君集被治罪已是鐵定的事了……」
王直盯著他的臉,道:「你似乎……有些傷懷?」
李素嘆道:「畢竟侯大將軍橫掃西域,也算為我報過仇了,我算是間接承領了他的恩惠,如今我風光封侯,而他卻落得鋃鐺入獄,教我怎能不傷懷?」
王直嘆息搖頭,隨即不知想到了什麼,神情驚怖地道:「你不會想把侯大將軍救出來吧?此事干係太大,你可別犯傻惹怒了陛下!」
李素飛身踹了他一腳,沒好氣道:「當我跟你兄長一樣傻嗎?這事是我能摻和的?」
第五百三十九章 錯情錯愛
侯君集犯的事確實幹系頗大,不誇張的說,這件事跟大唐的社稷直接聯繫起來了。
皇帝陛下每天堆著笑,擺出寬和仁厚的嘴臉滿世界收鄰國之心,今年賜個封號,明年賞大一堆瓷器絲綢,和顏悅色告訴鄰國使節:「你別怕朕,更別緊張,朕不是什麼好人……」
登基之後便定下的民族政策,又是施恩又是拉攏,終於把一眾鄰國哄得心悅誠服,貞觀四年滅了東突厥後,鄰國的國王們被嚇到也好,被哄得高興順意了也好,於是萬國爭相朝賀,那一年起,李世民有了一個名耀千古的尊號,「天可汗」。
貞觀十二年,吐蕃松贊干布遣使入長安朝賀,李世民當著滿殿大臣對吐蕃使節說了一句話,「自古皆貴中華,賤夷狄,朕獨愛之如一。」
這句話很重要,算是大唐皇帝對貫徹多年的民族政策的一個總的概括,事實上李世民也確實是這麼做的,大唐君臣辛苦經營十多年,換得鄰國與大唐交好,並共認大唐為他們的宗主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