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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道宗說完已是淚如雨下。
李素抿唇,心中五味雜陳。
不願因私誤國,又不願看女兒遠嫁而早逝,這種矛盾的心理,對一位父親來說,想必是生不如死的掙扎吧。
事情似乎走進了一個死局,既不想誤國,又想成全女兒,世上哪有兩全其美的事?終究只能有取有舍,更何況,李世民聖旨已下,舉國皆知,此時若再違旨,李道宗全家離倒霉便不遠了,以李世民剛強獨斷的性格,敢挑戰他的權威者,通常是沒有好下場的,自家兄弟也一樣,對自家親兄弟痛下殺手的事,李世民早已幹得熟門熟路了,何惜一個堂兄弟?
有那麼一刻,李素心中也感到了一陣痛楚,還有深深的自責。
多年前,在村口的河灘邊,是他親口對東陽說,陛下若不舍嫁女,何妨從宗親中挑選一位女子,冊封為公主,與吐蕃和親。
一語成讖!
當時的他沒想到,只因自己的一句話,卻帶了如此惡劣的後果,影響了一對有情人的命運,還有一個家庭的悲喜。
這些時隔數年的連鎖反應,是李素始料未及的。
溯其源頭,一切皆因他而起。
公主們鬆了口氣,可以不必遠嫁和親了,然而,宗室女子便該死麼?這份關乎社稷安穩的責任,究竟該由誰來擔當?
深深的自責襲上心頭,看著眼前泣不成聲的李道宗,李素只覺得自己很惡劣,他對自己產生了一種深深的厭惡。
一向自詡過得踏實,活得明白,沾沾自喜於自己的超然物外,與世無爭,所以能站在局外笑看世人蠅營狗苟,爭名奪利,總以為自己算不得好人,也不能算壞人,總在自省時反覆告訴自己,自己至少是個無害的人,沒有害人的心思,當然,也有防備被人害的準備。
直到今日,此刻,李素忽然發覺,人在塵世里,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做到超然物外,廟裡的和尚都在斤斤計較哪位施主給的香油錢太少,敬佛不誠,佛祖必不佑,自己一個徹頭徹尾的塵俗世人,有什麼資格站在局外?說過的話,做過的事,終究在無意間影響了別人,傷害了別人。
「無害」?有什麼資格如此評論自己?
李道宗不知此刻李素心中的自責,猶自抹著淚道:「兒女債即父母債,老夫一生不求人,想要什麼逕自拿刀劍去取,女兒這般模樣,老夫恨不得以身代之,可是,老夫能怎麼辦?聖旨已下,木已成舟,不敢逆旨又不願遵旨,老夫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使勁吸了吸鼻子,李道宗望向李素,眼中充滿了乞求。
「子正賢侄,老夫多年前已知你聲名,你是個有本事有辦法的人,從我知道你的那天起,你所遇到的任何事,陛下交給你的任何事,你都能辦得漂亮利落,從獻策薛延陀推恩,到收復松州之戰所創震天雷,到數千壯士死守西州不失,再到晉陽平定民亂,這些事老夫皆有所聞,雖比你痴長年歲,但老夫不得不說,你是老夫生平僅見的英傑人物,當得起老夫一句『欽佩』,老夫走投無路之下,第一個念頭便想到了你,所以……子正賢侄,老夫請求你出手助我一把,幫老夫的女兒度此厄難,可否?」
李素垂頭沉默,李道宗也不急,期待的目光一直盯著他的臉。
時間緩緩流過,不知過了多久,李素忽然抬起頭,直視李道宗,道:「李伯伯,小子還想問一句,為何您第一個想到的是我?」
「老夫剛才說過……」
李素打斷了他的話,微笑道:「恕小子無禮,那不是理由,小子想知道真正的原因。」
李道宗臉色一滯,猶豫片刻,終於嘆道:「好吧,其實,老夫當初聽得最多的關於你的事,是你和東陽公主的那段情事,當初陛下一意孤行,不同意將東陽公主許配給你,而是痛下決心,將她許予高家,還飛快下旨將涇陽縣許家的閨女賜婚給你,將你二人生生拆散……按說你和東陽公主的情事只能到此為止了,可是後來,高家和東陽公主莫名鬧鬼,朝野到處傳聞所謂『陰兵過境』,說高家當年種下惡因,即將報應臨頭,後面的事你自然更清楚,高家上疏請求退婚,陛下順勢收回成命,東陽公主為全名節,遂出家為道,終生不嫁,誓願為大唐和皇帝陛下祈福修身……」
若有深意地瞥了李素一眼,李道宗道:「從陛下反對你和東陽的婚事開始,倒霉事,離奇事,一樁接一樁發生,每件事有因有果,毫無破綻,任何人都沒往深處追究,可是老夫當時卻多留了個心眼,『惡因惡果』,『陰兵過境』,穿透這些離奇的表象,老夫僅只看事情最後的結果,結果是什麼呢?呵呵,結果就是,東陽公主換了個身份,仍住在太平村里,與你李縣侯相隔僅只一兩里,可謂日夜廝守,而陛下和高家終於有了台階可下,朝臣和百姓無人再關注,除了不能明媒正娶,你和東陽事實上已成了不公開的夫妻,往前一追溯,這不正是當初你和東陽公主想要的嗎?」
李素眼皮跳了跳,仍保持微笑,不言不語。
李道宗看著他,眼裡卻多了幾分欽佩:「子正,明人不說暗話,既然點穿了,無謂再遮掩,若說布下這個連環局與你毫無干係,打死老夫都不信,而這,也是老夫今日求你的原因,放眼天下,老夫若欲玉成屏兒,保她性命,天下只有你能幫這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