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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治一滯,有些羞怒了:「我保留了什麼?」
武氏悠悠道:「殿下決定推行新稻種,不僅僅是為了天下百姓和國庫吧?您是否心裡也存著立功的心思?陛下揮師遠征,殿下留守長安監國,眼看陛下快回來了,而您這半年多來卻在國事政務方面毫無建樹,終日只能瞻二位宰相之馬首,您害怕陛下回來後聽說了您的表現,會對您失望,從而影響陛下心中東宮太子的人選,所以您迫切需要在陛下回朝之前,立下一樁朝野讚頌的功勞,如此陛下定然龍顏大悅,殿下的東宮太子之位便是鐵定的事了,奴婢猜得對不對?」
李治越聽臉色越陰沉,冷冷道:「你說對了,武姑娘若是男兒身,入朝為官一定是個能吏,幹吏,但是,你這樣的臣子一定不會討皇帝的歡喜。」
武氏掩嘴咯咯一笑,露出一絲女兒的嬌媚之色,道:「奴婢正是因為認了殿下為明主,無論僕人也好,臣子也好,首先要對明主坦誠,若是君臣相疑,互相猜忌,諸事皆廢矣,還談什麼東宮太子之位?」
李治臉色稍緩,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不再說話了。
武氏笑容漸斂,神情變得嚴肅,道:「恕奴婢放肆,殿下若真是這麼想,您恐怕會離太子之位越來越遠,陛下回到長安後,第一件事便是將你從太子人選中排除出去。」
李治一驚,急忙道:「父皇為何如此?我做錯了什麼嗎?」
第九百一十七章 冬盡春來
武氏一番話後,李治終於不淡定了,神情有些慌張。
好不容易走到如今,離太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遙,李治對這個位置的得失心也愈發重了,不再像當初那樣抱著一種「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保守想法。
人是會變的,老實善良的孩子也一樣。
當初李治對太子的位置並沒有太大的期望,因為那個位置對他來說實在太遙遠了,遙遠得像星星,徒手摘星這種事,做做夢就好,別太當真。可是經過李素一番明里暗裡的操作後,將李治一步一步抬到今日皇子監國的特殊地位上,李治赫然發覺自己離太子的位置已經近到觸手可及,眼看那九五至尊的權力若干年後即將屬於自己,江山在手,天下一人,李治的心態也不知不覺發生了變化。
離那個位置越近,便越重視它,越覺得如履薄冰,生恐一步走錯,滿盤皆失。李治想推行新稻種的舉動便是為了在父皇面前立功爭表現,讓父皇對自己更放心,從而鞏固自己的地位。
然而此刻武氏一句話便將他所有的美好念頭全部否決,如同一盆涼水從頭淋到腳,李治惶恐的同時,心也涼了半截兒。
「殿下的用意是好的,推行稻種正是利國惠民之舉,若然功成,必將載於青史,千古留名,可是殿下卻只看到了這件事的好處,沒看到此事之弊端。」武氏冷靜地道。
李治眉頭越皺越深:「既是利國惠民,自是光明正大的功績,何來弊端?」
武氏嘴角勾起一抹迷人的笑,誰也不知道她的笑容是逢迎或是嘲諷。
「從古至今,國法之立與廢,皆是有因可循,因利而趨,朝堂上決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何來『光明正大』可言?哪怕用意再偉大再光明,從朝堂上轉了一圈後,哪件事不是從裡到外透著骯髒?所謂『光明正大』,不過是權貴說給百姓們的誆語虛言罷了……」
李治挑了挑眉,靜靜地看著她。
武氏接觸到他的目光,不由一驚,接著馬上意識到自己失言了,數年坎坷炎涼,數年隱忍鑽營,她的性子已越來越偏激憤世,一時痛快竟當著李治的面不小心露了本性,武氏頓覺異常懊惱。
「奴婢失言,殿下恕罪。」武氏垂頭道。
李治沉默片刻,道:「你接著說。」
武氏心下忐忑不安,原本她便清楚李治對她的印象並不好,剛才這番話說出口後,恐怕她的為人品性在李治心裡又要扣掉幾分了。
武氏定了定神,接著道:「法之廢立,無關情意,只因利使,殿下推行稻種固然是為了恩澤百姓,但殿下有沒有想過,您要做的這件事將是何等的龐大複雜,首先,農學必須有充足的稻種,以備天下州府推行,其次,各地官府必須層層貫徹,一絲不苟地執行朝堂的命令,第三,稻種雖好,但天下的農戶們並不清楚,讓他們放棄以前耕播的種子,改換這些沒人知道效果沒人明白好處的新稻種,百姓們是否答應?這得需要多大的信任,才能讓大唐所有的農戶棄舊而取新?殿下自問,農戶們對朝廷對官府的信任,有這麼大麼?他們對朝廷的信任足以令他們心甘情願用一整年的收成來賭麼?」
「第四,朝廷推行新稻種,縱然天下的農戶們答應,殿下有沒有想過世家門閥的態度呢?近年來陛下暗中拉攏山東士族打壓關隴門閥,種種舉措已令關隴門閥頗為不滿,朝廷推行新稻種的意義,關隴門閥心裡很清楚,他們會容許陛下用新稻種來鞏固天下民心麼?稻種推行到各地,殿下覺得世家門閥會不會背地裡使絆子,對朝廷的政令陽奉陰違呢?還有更重要的一點……」
武氏說著語氣一頓,李治此時心神已完全被武氏的這番話吸引,見她停頓下來,李治不由好奇地瞥向她。
武氏聲音忽然壓得很低,盯著李治的眼睛,一字一字緩緩道:「更重要的是,殿下推行新稻種是出於仁義,本來是一件澤被蒼生的好事,可是您有沒有考慮過陛下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