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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怎能如此……絕情!」許明珠幽怨哽咽。
方老五見許明珠如此傷心,不由輕輕扇了自己一巴掌,原本只為開解她,卻不曾想越開解越惹她傷心,何苦嘴賤?
不知過了多久,獨自傷心的許明珠忽然抬袖狠狠擦了一把臉上的淚,神情直視遠方的茫茫大漠,目光透著無比的堅毅。
方老五一呆,看到許明珠此刻截然不同的表情,心中隱隱有種預感,剛才說的這些話,或許已闖了禍……
良久,許明珠語氣堅決地道:「方火長,此刻起,我們加快行軍,務必趕到玉門關!」
方老五愕然道:「趕到玉門關……做甚?」
「夫君不負皇恩,我亦不能負他!夫君為國戍守邊城是做臣子的本分,我為夫君奔走求救也是做妻子的本分,西州告急,我們趕到玉門關,求玉門關守將調撥兵馬,馳援西州!」
方老五呆怔,此刻的許明珠不復柔弱堪憐的模樣,騎在駱駝上的身影與剛才似乎並無不同,可方老五分明感到,一股強大的氣勢從她小小的身軀里勃然而發,真正像一顆被埋在沙土裡的蒙塵明珠,被風吹去了塵土,須臾間綻放出璀璨奪目的萬丈光芒。
……
西州城樓。
「蔣權!你死哪裡去了?南面敵人快爬上來了,快澆火油,燙死那些雜碎!」
李素頭髮凌亂,雙眼赤紅,一身帥氣的銀鎧也破了好幾處,手臂和額頭傷痕遍布,鮮血流滿了一臉,他的手中握著一柄鑲玉嵌金的寶劍,寶劍的劍尖直指城牆南面。
蔣權的模樣也好不到哪裡去,鎧甲破損之處比李素更多,肩膀上還斜插著一支羽箭,箭尾的翎毛隨著走動而輕顫不已。
「弓箭,上!」李素的劍尖忽然又指向西面,聲音嘶啞難聽,可每一個字仍滿含殺意,一絲不差地落入守城將士們的耳中。
「王樁,西面竄上來兩個,給我把他們撂下去!」
滿身浴血的王樁大聲應了,然後嘿然一聲斷喝,掄起大陌刀凌空轉了幾圈,狠狠朝爬上城頭的兩名不知是幸還是不幸的高昌國敵軍身上劈去,兩名高昌人剛竄上城頭,還來不及站穩,迎面便見一道雪亮的光芒掠過,然後,二人驚駭地發現,自己的上半身飛了出去,而腰部以下的部分,卻仍留在原地,內臟腸子鮮血噴灑了一地……
慘烈的城池攻守戰,敵我雙方在西州城牆這塊方寸之地你死我活的爭奪,廝殺,正與邪已混淆,生死勝負才是大家需要的結果。
李素站在城頭,手中寶劍指處,將士無不豁命以赴。
城下某個陰暗的角落裡,隨著一聲輕不可聞的弦動,一支冷箭朝李素的後背疾馳而來,李素渾然不覺,卻見一道人影閃過,當的一聲,冷箭被一柄橫刀磕飛,從李素的頭頂上飛過。
李素頓時察覺,朝身後的鄭小樓瞥了一眼,戰場上各出機謀,各逞手段,包括暗殺敵方主將。李素甚至都記不清這是射向自己的第幾支冷箭了,幸好,自己的身邊有個鄭小樓。
鄭小樓磕飛冷箭後,冷硬的神情浮上幾許不耐煩,劈手奪過身旁一名弓手的弓箭,搭箭後將弓弦拉成滿月,嗖的一聲,便聽城牆下悽厲慘叫,然後了無聲息。
你攻我守,不知過了多久,夜幕已深深將這座大漠上的城池籠罩起來,隨著時間流逝,雙方士氣也漸漸頹然,李素不知道將士們殺了多少敵人,也不知道己方將士傷亡如何,他只是喘著粗氣站在城頭,像一桿標槍,立在所有將士們看得見的地方,用盡一切方法提升士氣,將竄上來的敵人趕下城池。
城下不斷有人竄上來,然後被守城的將士劈翻,守城的將士也不斷有人倒地,然後很快又有一人補上位置,此時城池攻守已陷入膠著之勢,現在比的只是雙方主將的耐心和毅力,誰先耗不住,誰便是失敗者。
終於,攻城的高昌敵軍主將似乎接受不了這種填命式的攻城方式,城牆外三里,敵人中軍遠遠傳來鳴金聲,潮水般湧來的敵軍又潮水般迅速退去。
看到敵軍停止攻城,李素此時也顧不上干不乾淨,情不自禁一屁股癱軟在地,大口呼吸著帶著一絲炎熱的新鮮空氣。
李素知道,敵人的這一輪攻城算是守住了,至於下一輪何時開始,下一輪進攻,西州會不會失守,李素懶得想了,那是下一輪的事。
盡力吧,盡到自己最後一絲力,如果盡力之後仍改變不了結果,他也問心無愧了。
所有的守城將士也累倒在地,各自用最舒服的姿勢躺著或坐著,神情疲倦且木然地看著遠處敵軍的中軍大營。
蔣權從南面城頭蹣跚走來,緊靠著李素坐下,坐沒坐相地呈大字型癱在地上,同樣大口喘著粗氣。
「問清傷亡了嗎?」李素閉著眼懶洋洋地問道。
蔣權嘆了口氣:「折衝府和騎營共兩千將士,死了四百多個,還剩一千六,活著的大部皆帶傷,動彈起來怕是也不利索了……」
「敵人呢?」
「他們死得更多,城下堆那麼多屍首,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這一戰咱們沒輸。」
李素沉默片刻,忽然道:「你曾經說過,西州這種夯土城牆,若讓別的將領來守,不出一日,西州必破,而你,可以支撐三日,現在你還是這個說法麼?」
蔣權苦澀一笑:「末將自大了,若敵軍照今日這般不要命的攻城,末將頂多只能支撐兩日,兩日後除了與城俱亡,為國徇身,末將別無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