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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綠柳每隔十日送吃食穿用之物形成規律後,武氏的臉蛋漸漸恢復了往日的紅潤,回到了當初隨侍帝側時的顏值巔峰,在這堆積了無數人命和冤屈的掖庭冷宮裡,唯獨她卻過著養尊處優的日子,掖庭里的管事見了她都得規規矩矩行禮,規規矩矩問好,望著她的眼神充滿了忌憚和敬畏。
武氏喜歡別人現在看她的眼神,儘管明知自己只是借了東陽公主的勢,可她仍然很享受別人害怕她的樣子,這也是一種權欲,所謂的「權欲」,不是要用權力去辦成多大的事情,而是能夠左右別人的喜怒,執宰別人的生死,以神靈的姿態高傲地俯瞰蒼生。
隨侍帝側三年,武氏親眼看過李世民批閱奏疏,評斷是非,世上所有的激烈的紛爭到了他的案頭,提筆一句話便能停止紛爭,同時一句話也能定人生死,並且可以讓天下所有人為了他的一句話而博命,而赴死。
這就是權力,一卷黃絹,一支硃筆,天下盡握於手,無人敢違。
隨侍帝側的這三年裡,如果說武氏有什麼長進的話,那就是城府變得更深沉了,心計變得更詭譎了,不知不覺間,一個名叫「野心」的東西,在內心深處悄無聲息的瘋長著。
綠柳送來的吃食和穿用之物,武氏沒跟她客氣,吃的東西大多給了杏兒,那丫頭看著瘦弱,卻長著一個填不滿的肚子,武氏寵溺她,吃食幾乎全給了她。
至於穿用之物,杏兒不感興趣,但武氏卻很鄭重地收好了,每天把自己打扮得很清麗,每天都用上好的胭脂在臉上輕輕塗抹,描唇畫眉,極盡嬌妍而不失端莊,每天僅用在打扮上的時間便足足花去一個時辰。
到了入夜,情知想等的人沒有來,武氏又端水卸妝,將白日精心的鉛華洗去,重回清素之色,第二天早起,武氏繼續打扮,如此周而復始……
她要等的不是綠柳,她等的是貴人。
貴人或許是皇帝陛下的使官,或許是東陽公主殿下,也或許,隱藏在公主身後不顯山不露水的李縣侯,她相信自己總會等到某個人,所以她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美麗脫俗,讓人一眼難忘,讓人由衷地覺得,把她從掖庭里拯救出來並不冤。
或許,她等的不是人,而是機會。
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今日仍然是個很普通的日子,風不和,日不麗,大早上便寒風呼嘯,刺骨的風無情地灌進空蕩蕩的大殿內,殿前庭院裡,枯黃的葉子被風吹得漫天飛舞,天空陰沉沉的,不見一絲陽光。
這樣的日子,武氏仍把自己裝扮得很美麗,仍舊用最美的姿勢坐在殿外的石階上,咬著牙忍受著殿外的刺骨寒風,臉上卻堆著最得體最溫柔的笑容。
也許,今天又是一個沒有結果的日子,可她仍要等,她不想半途而廢,她迫不及待想掙脫出這個地獄般的冷宮。
富貴對她來說,絕非唾手可取,要付出代價的。
坐在石階前,武氏心裡默默盤算著日子。
綠柳曾說過,上元節過後,公主殿下將會在陛下面前為她美言,那麼,不出意外的話,離她掙脫樊籠的日子就在這幾日了,可是,綠柳的話能信麼?她會否對一個淪落掖庭的孤苦落魄女子守信?公主殿下能否記得這件事?那位不見其人,只聞其名的李縣侯,究竟對她有何心思和圖謀,以至於竟如此幫她?
焚心似火,心亂如麻,可武氏仍面若平湖,臉上的笑容一直不曾淡去。
這或許已是她今生最後的,唯一的一次機會了,若抓不住,不僅富貴不可得,連性命都難保!
大殿不遠處,一陣急匆匆的腳步傳來,腳步聲離她越來越近。
武氏眼皮一跳,接著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下意識地站起身,又覺失之矜持,於是又坐在石階上,然後擺出一個很隨意的姿勢,閒看雲捲雲舒的隨意,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幾分,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她都像應該出現在仕女圖上的端莊淑女。
心臟不爭氣地跳動得厲害,武氏極力壓抑著,貝齒咬了咬下唇,很自然地隨手理了一下髮鬢,動作優雅如貓。
一群掖庭管事簇擁著一名身著絳紫官袍的宦官,出現在武氏的視線中。
宦官神情倨傲,見武氏後腳步一頓,接著繼續朝她走去。
「并州武氏接旨——」
武氏抿了抿唇,不慌不忙地起身,跪拜。
「臣妾武氏,恭聆聖訓。」
「陛下有旨,著并州武氏即日出宮,留髮修道,長隨於東陽公主玄慧侍奉,著令有司發放度牒,道門造冊,欽哉。」
第五百六十七章 難得善意
聖旨很隨意,沒有黃絹書就,沒有正式的「詔曰」,事實上宦官傳的只不過是李世民的口諭而已。
可是這道隨意簡單的口諭,卻將武氏從地獄拉回了人間。
垂頭望地,武氏靜靜地聽著宦官宣旨,久抑的眼淚卻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待宦官宣完旨,神情淡漠地轉身離去,武氏的眼淚仍未停下。
而那些掖庭的管事們,此刻臉上的表情可謂精彩,有的惶恐,有的慶幸,還有的閃過一絲嫉妒與羨慕。
這個女人的命格實在是太硬了,淪入掖庭的女人此生再無翻身之日,可是,偏偏卻教她翻了身!這等命格,是怎樣的逆天啊。
混雜在諸多管事人群里,當初那位要將武氏沉井的劉管事此刻卻面如土色,抖若篩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