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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陽紅著臉,伸出小拇指比劃了一下,然後自己也有些羞澀,又垂下頭,輕聲道:「後來,你去了西州,而我,整日在道觀中修行向道,漸漸的,當初那一點點不平的小心思也淡了,那時每日誦經,心裡想的只是你,所有的不平已化作滿腹的相思,想你在西州過得好不好,是否安然無恙,是否衣暖食飽,是否……像我想你一樣,你的心裡也想著我……」
「再後來,西州危急的軍報傳來長安,我當時急壞了,整日以淚洗面,無數次想收拾行李,帶上我道觀的所有禁衛跑去玉門關外尋你,救你……程處默領著程家莊戶出長安的那日,我悄悄站在延興門的城樓上目送他們離開,再後來,你血戰西州,你的夫人千里搬援兵救夫這些事情,我都陸續聽說了,從那時起,我對你夫人再無絲毫的怨意,反而無比敬佩,她……做到了我想做而無法做的事,她是個奇女子,也是位巾幗英雄。」
「李素,當年的怨念,我已全然放下,你雖然沒能娶我,可上天待你不薄,你終究娶了一位能配得上你的夫人,而我,也感激上蒼賜我的再造之恩,讓我能夠像現在這樣與你時常相見,與你長相廝守,我們……會一直這樣下去,一直到老,一直到我們死了,你的後人把你埋在李家的祖墳里,而我,進不了你家的祖墳,卻也能埋在離你不遠的地方,像我們活著時一樣,彼此遠遠凝望,直至下一個輪迴。」
「如今的日子,不出意外的話,我們應能痴纏一生了,能有今日的美滿,已是上蒼賜予的莫大造化,相比我們一生的緣分,名分這種東西,哪裡還有半絲入得我眼?」
東陽的語聲很輕,很慢,像睡著時的夢囈,半闔著眼,緩緩說出這一番肺腑之言。
李素動容不已,一時竟不知回答,剎那間心頭湧起了無數愛恨,無數感動和愧疚,還有無數欠她的相思。
「我們……都要好好的,好好的過下去,下一世不敢期許,這一世,我們不負此生。」
東陽使勁點頭,含淚綻開了笑顏。
溫存不知多久,東陽不知為何忽然又低聲哭了起來。
李素嘆了口氣:「你很擅長在剛熬好的心靈雞湯里下砒霜啊……又怎麼了?」
東陽愧疚地泣道:「我只是,只是想到了齊王,他……他好冤枉,我對不起他!難怪我抽完他之後,他帶領侍衛一路哭回了長安……報仇都找錯了人,齊王受此莫大的冤屈,真正的兇手卻仍然逍遙法外,嗚嗚嗚……」
李素嘆氣,他很想告訴東陽,其實齊王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自己很早以前就想抽他了……
只是見東陽哭得傷心,李素一時倒也不便開口,只好撫著她烏黑的長髮,嘆道:「不如這樣,你懷裡揣把刀子去東宮拜會太子殿下,見著他後二話不說一刀把他捅死,不但兇手伏法,齊王沉冤得雪,你父皇說不定還會龍顏大悅,狠狠誇你一頓……」
東陽哭聲立止,睜大水汪汪的杏眼瞪著他:「去你的!真當我傻嗎?再說……我把太子捅死了,父皇為何會誇我?」
「直覺吧,以己及人,將心比心,反正我若生了這麼一個不爭氣的壞兒子,也恨不得將他除之而後快的,你父皇的心思想必亦如是。」
……
東宮門前殺人的事情算是被暫時壓下了,所謂的「壓下」,也只是對長安城的百姓和低級官吏而言,這樁兇案公然發生在東宮大門前,卻是瞞不住長安城的權貴。
權貴圈子驚疑不定,私下裡議論紛紛,眼看這件事馬上要被散播出去時,李世民的一道聖旨很快轉移了大家的注意力,或者說,這道聖旨令東宮兇案愈發撲朔迷離,諱莫如深起來。
聖旨很簡單,只說了兩件事,一是給魏王泰的儀仗加雙馬,二是魏王泰編撰《括地誌》功在社稷,上意魏王泰書成之後,於弘文館講學。
一道平常的聖旨,落在有心人特別是混跡朝堂多年一個個比猴都精的大臣們眼裡,卻非常不尋常了。
面面相覷間,大臣們眼裡傳遞著同樣的驚疑之色。
這是要變天了啊!
這幾年太子確然做過一些很過分的惡事,令朝堂君臣都有些失望,陛下有沒有易儲之意,誰都不敢公然揣度,私下裡還是議論過一番的。包括長孫無忌等一乾重臣,也不是沒想過太子有被廢黜的可能性,而且隨著這幾年太子行徑愈發惡劣,被廢黜的可能性也越來越高。
可是,當李世民今日拋出這一道封賞魏王的聖旨,許多大臣仍然還是感到極度的震驚。
聖旨里說的事呢,說大也不大,給魏王的儀仗車輦加兩匹馬,讓那個胖得走兩步都喘不過氣的胖子魏王人模人樣走上弘文館的講壇,跟當世的博學鴻儒和士子名士們聊聊人生理想,講講讀書心得,說說對聖賢之言的理解等等,這能算什麼事?
可是,凡事經不起推敲,一旦推敲起字句行間的諱深之處,聖旨里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便變得有些微妙而不可言了。
儀仗加雙馬,除了沒有太子率三衛以外,其餘的已與太子殿下的儀仗完全一樣,而太子和魏王都是長孫皇后所出,若說今上果有廢儲之意,那麼,魏王是最有可能坐上太子之位的皇子,可謂種子選手裡面的種子,何況這顆種子那麼胖,分量那麼重……
如果說儀仗加雙馬還算是大臣們因失眠而致神經過敏的話,那麼讓魏王在弘文館講學,陛下的心思可就是實實在在的昭然若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