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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涎西州,自然首先要對它有充分的了解,這幾年西域諸國的細作和探子絡繹不絕進出西州,將西州城內任何一個細節都牢牢記下,然後傳回國內,而西州那低矮脆弱的城牆,僅僅兩個折衝府的守城兵力等等,也在探子的記載之內。
一座如此破舊的城牆,它竟能抵擋數萬大軍圍攻整整三日,到現在也沒有絲毫崩潰失陷的跡象,敵我雙方反而陷入了艱難的僵持拉鋸戰,你來我往各有勝負。
這是阿木爾敦絕對無法接受的事實!
一泡尿都能衝垮的城牆,數萬大軍攻打三日都沒能攻下來,反而鬧得死傷慘重,傳回到突厥可汗那裡,只能證明阿木爾敦這位主將無能,哪怕攻下西州,回去後也是有過而無功,饒是阿木爾敦沉穩冷靜,今日此刻也禁不住開始焦躁起來。
攻城攻成這幅光景,回去會要命的啊。
戰鼓隆隆,震得地面的沙粒都隨著節奏輕輕顫動,只可惜今日攻城的敵軍士氣太低,從天亮到上午,整整兩個時辰過去,城池仍然牢牢握在守軍手裡,絲毫沒有失陷的跡象。
阿木爾敦眼神陰沉,恨恨盯著城池,騎在馬上狠狠一甩披風,怒道:「鳴金,收兵!」
……
收兵是迫不得已,作為主將,再憤怒也必須適時清醒冷靜下來,然後縱觀全局,衡量得失利弊,戰爭的成敗,數萬將士的性命,都在他的一念之間,而他的性命,也在可汗的一念之間。
撤軍,回營,城頭照例又是一陣地動山搖般的歡呼聲。
一次又一次的守住城池,如今守軍的士氣已氣貫長虹,軍中再無當初那種低迷絕望的頹然之氣,這一次敵人強攻無果,又一次如潮水般退去,所有人歡呼過後,感激欽佩的目光已不自覺地望向城頭箭樓下默然佇立的那位少年郎,騎營自不必說,折衝府將士對他的最後一絲怨念,隨著守城勝利的喜悅,也徹底消逝無蹤了。
相比城頭一片歡呼和笑語,如同陷入歡樂海洋的喜悅氣氛,李素的心頭反而愈發沉重。
他是守城的主將,同時也是最清醒最冷靜的人。
福兮禍所伏,暫時的成功並不代表什麼,總的來說,敵我力量對比仍是非常懸殊的,如此劣勢下還得意忘形,說明離倒霉的日子不遠了。
一次又一次的成功,大家漸漸把他和震天雷神化了,他們覺得有了李素和震天雷,或者說,連李素都可以沒有,只要有震天雷在,城池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被攻破。
這種被極度神化誇大的想法,無疑是最危險的,可李素偏偏無法說服他們,就連蔣權和曹余如今看著筐里的震天雷,都忍不住露出喜愛和依賴之色,教李素如何勸服?
接連三日攻城,而城池仍不克,敵軍的主將顯然也不是吃素的,他的耐性與容忍想必已到了極限,下一次攻城,必將是一場無比慘烈艱難的惡戰,這場惡戰里,震天雷還能幫助守軍將士迎來下一次的勝利嗎?眼前這一張張歡呼雀躍的年輕臉龐,不知將有多少人在下一場攻守戰中含恨逝去。
或許,也包括李素自己。
「李別駕,今日幹得爽利,末將請命,今晚再領一千將士襲擾敵營!」蔣權興沖沖走到李素身前笑道。
李素笑了笑:「蔣將軍辛苦了,一夜未眠,領將士們快去歇息吧。」
「末將不累,李別駕,今夜咱們再出城……」
李素忽然板起了臉,冷冷道:「今夜不准出城。」
蔣權一呆:「為何?」
李素嘆了口氣,道:「莫小瞧了天下英雄,昨夜我們打了敵軍一個措手不及,實有取巧之嫌,可一而不可再,敵軍主將也不是無能之輩,今夜敵營必有防備,你若再襲擾,必會陷入重重包圍,人家設好了套,就等著你往裡面鑽呢……」
蔣權不服氣地道:「末將今夜換個方向,換個戰法襲擾,敵軍必不能防也,他們難道在敵營的四面八方布下埋伏不成?」
李素搖頭:「無論你換多少戰法也沒用,襲擾一策,只可偶爾為之,出其不意方可言勝,敵人都有了防備,如何出其不意?蔣將軍,項田項將軍是怎麼死的,你忘了嗎?」
蔣權渾身一震,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可李素的話確實有道理,敵軍有了防備,襲擾已不可能奏效了,項田當初就是冒冒失失領了一千將士突襲,結果反中了敵人的埋伏,前車之鑑不可忘,蔣權也不敢拿著將士們的性命冒險了。
李素嘆道:「說句不中聽的話,蔣將軍,你領一千將士出城襲擾,中不中埋伏都好說,沙場戰陣之上,犧牲性命在所難免,可蔣將軍莫忘了,你們出城的每個人身上都帶著震天雷,這東西是我大唐的絕密,若落在敵軍手裡,被他們研出端倪,陛下絕不會輕饒我們,哪怕最終守住了這座城,終究也是有死無生的下場,所以,我絕不能讓你和將士們冒險,一是為了你們的性命,二是為了震天雷,我這麼說,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蔣權神情愈發頹然,無力地點點頭,抱拳道:「是末將孟浪了,既如此,我們安分守城便是,有了震天雷,想必敵軍也不會輕易破城,西州有我們,有震天雷,必然固若金湯,雖萬夫而不可破也。」
李素苦笑了一下,這話說得太滿了,世上永無固若金湯的城池,有了犀利的武器也一樣,作為城池內最清醒的主將,李素現在只希望能多堅持一段日子,堅持到李世民從北方騰出手來,若北方戰事不利,遲遲未能滅掉薛延陀汗國,那麼,李素和整個西州城的守軍將士必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