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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思維和智商正常的人,但凡不太笨,在未來唯一的大唐太子面前,都應該知道如何站隊的。
可惜的是,李泰今日偏偏碰到了一個不正常的人。
李泰最大的倚仗,看在李素的眼裡卻什麼都不是。
這就是預知歷史的優越感了,李素很清楚,李承乾被廢黜後,李世民的諸皇子之間為了爭那個位置,已然開始非常激烈的明爭暗鬥,他也很清楚,在所有人的眼裡,贏面最大的非魏王李泰莫屬,現在很多朝臣已經毫無顧慮地站到了魏王陣營里,因為沒有任何懸念,魏王必然是下一任的東宮太子。
然而,李素還知道一些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東西,比如……這場爭奪東宮之戰,最後的贏家爆了一個巨大的冷門,贏家不是李泰,而是另一個。
所以李素不能站隊,早在李承乾還是太子時,李素已經站好隊了,他現在要做的,便是把那個看似是一團爛泥的傢伙扶到牆上去,同時幫他掃清一切障礙,幫他在群狼環伺的險境中殺出一條生路,讓他直登世間最尊貴的位置,面北背南而王。
拒絕的話,不能說得太硬,心智成熟的男人永遠不會把話說得太直接,得罪一個人比多交一個朋友的後果要嚴重得多,李素不想再樹敵了,無論是自己寢食難安算計著別人,或是別人寢食難安惦記著自己,滋味都不好受,而且這滋味李素嘗過,這幾年為了扳倒李承乾,也為了提防李承乾的算計,李素活得太辛苦了,好不容易把李承乾推下台,李素不希望又被另一個敵人惦記上。
認真思索片刻,李素忽然笑道:「魏王殿下,我實在有點不明白,世人皆雲你魏王是學識淵博之士,早在幼年便發下成為一代大儒的宏願,如今你卻為何不再醉心聖賢書卷,偏偏要謀那東宮太子之位?」
李泰笑道:「大儒與太子,有衝突嗎?我為何不能當一個滿腹經義的太子?既可與世間儒生士子坐而論道,又可與朝中砥柱治國安邦,二者既可兼得,我為何要在二者之間做出取捨?」
李素嘆道:「殿下,恕我直言,在我眼裡,你適合當一個讀書人,比如今日登門,僅只為了解決一個難題,那般執著的模樣就很可愛,我喜歡跟剛才那個模樣的你論交,因為剛才的你,眼睛很乾淨很清澈,除了世間真理,世上再無別的東西能讓你眼中泛起漣漪,可是現在的你,眼裡充滿了對權力的欲望,這樣的你,一點都不可愛了……」
李泰呆住了,他沒想到等到李素這樣的回答,偏偏這番話卻在剎那間令他心底里生出一股羞愧,對學術和聖賢真理的羞愧,仿佛那個一心想當太子的自己,成了真理的叛徒。
當然,羞愧僅僅只是一剎那。
世間最動人心者,權力,財帛和美色,可以說,它們是人類的原罪,而聖賢真理,戰勝不了權欲。
李泰確實想做一位名垂青史的大儒,可是,他更想當一個手握日月,執宰生殺的皇帝。
沉默許久,李泰緩緩問道:「子正兄,你若是我,你願當大儒還是當太子?」
李素笑道:「我都不願意,無論大儒還是太子,當起來都很累,大儒要讀書,要講經,要論道,太子要磕頭,要爭鬥,要制衡,這兩種人日夜都活在操勞和陰暗之中,人這一生短促匆匆,如白駒過隙,名揚一世,顯赫一世,死後所躺仍只是三尺黃土,我為什麼要給自己找這麼多事?若要我來選呀,我就選當個懶漢,吃吃睡睡,數數日子,混混日子,一天過去,一年過去,一輩子過去,老了往棺材裡一躺,子孫真心也好,假意也罷,跪在我的墓前嚎啕兩嗓子,這一生也算對自己有個交代了。」
李泰驚呆了,半晌長長呼了口氣,嘆道:「子正兄是泰今生僅見的豁達淡泊之人,可惜了你這一身深不見底的本事……」
李素淡淡地道:「哦,我的本事你也別惦記,有機會用呢,我就拿一兩樣出來刷刷存在感,若是沒機會或是沒心情,那一肚子本事我打算帶進棺材裡去,沒打算著書立傳,也不想留給子孫。」
李泰又沉默了,垂頭不知想著什麼,許久後,抬頭看著他,忽然展顏一笑:「我終於聽出來了,子正兄不願投我門下,對嗎?」
李素笑了,不可否認眼前這傢伙胖得跟豬一樣,但卻是絕頂聰明,跟聰明人說話向來省心省力,欣然愉悅。
沒回答李泰的問題,李素很厚道,他不想刺激胖子脆弱的芳心。
沉默就是默認,李泰神情浮上幾許不解,還有幾分憤怒,兩隻肉乎乎的手緊緊攥成拳,聲音帶了幾分怒氣,道:「泰只想問一句,為什麼?因為我不值得你輔佐?」
李素笑著搖頭。
「是因為你我當年有過小小的過節,你怕我記恨?泰雖比不得父皇胸襟似海,但你未免也太小覷我的氣量了!」
李素還是搖頭。
他相信李泰說的是實話,他與李泰之間曾經的小過節,其實真算不上多大的事,李泰和他一樣,算不得好人,但也不能說是壞人,胸襟氣量確實也不小了,否則當年二人產生過節時完全可以斗個不死不休。
「難道你覺得我是個昏庸狹隘之人,不配被你輔佐?」李泰不依不饒地問道。
李素搖頭嘆氣。
「究竟是為了什麼?」李泰咬牙怒道。
李素嘆道:「殿下,凡事尋根問底,便已落了俗套,拋去各自的身份不談,你我勉強也算朋友了,以後我也希望跟殿下繼續做朋友,閒暇相約打獵喝酒逛青樓,哪怕是酒肉朋友,也自有一番樂趣,可我唯獨不願你我的交情裡面摻雜了廟堂俗事,這種朋友是我生平最不願交的,認真說來,這已不算是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