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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敬宗慢悠悠地解釋著,神情有點複雜,似乎想露出幾分憤慨正義之色,像魏徵那樣擺一個一言不合血濺五步的造型,可終究心裡缺了點正義的底氣,壞人偶爾正義一下都透著一股子莫名其妙的心虛。
「許少監覺得大明宮不該重修?」李素看著許敬宗糾結的模樣有點好笑。
許敬宗急忙道:「修自然要修的,陛下為國操勞多年,治下如此錦繡江山,朝堂清明,百姓安居,此皆陛下之功,修座宮殿享享福,委實無可厚非,只不過……只不過若是再晚幾年便好了。」
說完許敬宗似覺未能與陛下思想保持同步而羞愧,面朝太極宮方向遙遙拱手為歉,李素很困惑,剛才自己拱手的方向似乎與許敬宗的不太一樣……
「貞觀大治十一年,雖說眼下官員清廉,百姓安居,可大唐遠未到富足的程度,不僅是錢糧的事,一旦動工重修大明宮,勢必向天下各道州徵調數十萬的民夫,增加天下徭役,民夫徵調入京兆,家裡誰來種地?誰來入府兵?誰來餵飽一家老小?誰來娶妻生娃添人加丁?監正試想,我大唐關中人口僅百萬戶,百萬戶里抽調數十萬民夫,各戶所餘人丁幾何?剩下的這點人能幹點啥?牽一髮而動全身,陛下決意今年重修大明宮,委實……」
許敬宗搖頭一嘆,接下來的話沒敢再說了,估摸不是什麼好話。
連許敬宗這樣的壞人都覺得不對,說明這事確實錯得厲害了。
李素笑道:「對我們火器局來說,只不過抽調了一半的工匠,許少監你把事情安排妥當,其餘的事嘛,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那些該是三省六部大臣們該操心的。」
許敬宗也笑道:「是是,下官也和那些工匠一樣,閒來與監正碎嘴嘮叨一番,真正能勸諫陛下的,也只有三省的朝臣們了。」
李素緩緩道:「抽調火器局的工匠去修大明宮,這是陛下的旨意,你我反對無用,我關心的只有一個問題……火器局的工匠都是一幫造震天雷的殺才,把他們抽調去修宮殿,難道工部要安排他們去爆破拆遷嗎?」
許敬宗苦笑:「監正大人,咱們的工匠許多都是軍中府兵,這些人被調來火器局之前皆有過蓋房修橋的資歷,謂之『工匠』者,皆是手藝人啊。」
「哦,那沒事了,我只是擔心陛下的宮殿快修好了,莫名其妙轟的一聲,沒了。陛下哭暈在茅房……」
許敬宗:「……」
許敬宗走後,李素跪坐在方榻上,臉上帶著幾分古怪。
上次李世民去李家,也不嫌自己多髒,跳進李素的大浴池裡享受得人五人六的,那時他便忽發感慨,說什麼到了該享受的時候了,直到此刻李素才明白,李世民這句話並非有感而發,而是早已有了決定……
「該不會因為在我家的浴池裡泡得太舒服,所以滋生了驕奢淫逸之心吧?」李素疑惑地喃喃自語。
「修宮殿多費事,想搞點娛樂活動還不容易麼……太極宮前的廣場那麼大,我可以教他跳廣場舞啊。」
李素喃喃自語了幾句,忽然從懷裡掏出幾張圖紙。
那是他親手所畫的兩樣火器圖,一曰地雷,二曰百虎齊奔箭,當初他曾打算用這兩張圖紙為籌碼與李世民談判,求娶東陽,結果東窗事發,再拿來當籌碼的話,李世民真有可能會殺了他,於是一直藏而未示。
看著手裡的圖紙,李素露出複雜的神情,將它們湊近堂內燭火,火光乍現,圖紙化為飛灰。
……
重修大明宮的決定並未與朝臣商議,李世民忽然間下旨,抽調關中十萬民夫徭役入長安。
一石激起千層浪,尚書省侍中魏徵第一個站出來強烈反對,數次跪於承天門前請求覲見天顏,李世民避而不見。
這一次李世民的反應實在不像聖明天子。
心態很容易理解,登基以來這十多年裡勵精圖治,起得比雞早,幹得比牛累,每天都是堆積如山的奏疏和沒完沒了的朝會,完全沒有個人的享受時間,偶爾想玩只鳥,不巧正逢倔老頭子魏徵覲見,嚇得把鳥捂在懷裡活活捂死了……
當初又是殺兄又是殺弟,死皮賴臉搶來這個皇位,結果累成狗,當初的舉動怎麼看怎麼犯賤。李世民有沒有在夜深人靜時懊悔得狠狠抽自己大嘴巴子,不可考,但可以肯定的是,過了十一年勵精圖治的日子,他深深厭倦了。
十一年來對內的仁政,對外的強硬,滿朝君臣堅定不移地貫徹著「內聖外王」的國策,登基僅僅四年,積攢的國力和軍力終於破了東突厥,一雪渭水之盟的恥辱,再後來萬邦敬畏,爭相來朝,去年與吐蕃松州一戰,五萬關中精銳不僅收復松州,更突進吐蕃境內近千里,北方的強敵薛延陀被一條推恩策鬧得雞飛狗跳,內部動盪人心惶惶,已成唐軍囊中之物,更何況大唐平添了一件攻無不克的犀利火器……
內平外安,李世民的心態終於不知不覺有了變化,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作為一位站在世間巔峰,寂寞得一塌糊塗的帝王,他還有什麼追求呢?
只能造座豪華的宮殿,愉快的玩耍了。
然而,李世民的想法並不能被朝臣們認同。
朝臣們的想法也很直接,皇家蓋個園子,修繕某座宮殿什麼的都可以,但是若在平地建起一座占地五千多畝的宮殿,這個……雅蠛蝶,敢修我就死給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