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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速回長安,我來保夫人周全!」方老五終於做出了決定。
說完方老五朝眾將士揮了揮手,然後拔腿便朝許明珠追去,步子剛邁出去,便被袍澤拽了袖子。
「方火長,你瘋了嗎?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一名年輕的軍士瞪著他道。
方老五哂然一笑,那笑容浮在醜陋的臉上,竟有一種說不出的瀟灑。
「我今年五十歲了,這次本打算回長安養老,這些年掙下的軍功,換三十畝田約莫差不多,說不定官府還會送我一頭水牛……如果未遇到夫人,我這一生差不多便這樣吧,可是,誰叫我遇到夫人了呢?一個弱女子,幹這樁殺頭的買賣,她哪裡幹得了?有膽子也沒那手藝,她身邊需要我這麼一個有殺人手藝的老兵……」
「征戰半生,殺人半生,別人的生死,自己的生死,早已不當回事了,可夫人還年輕,李別駕也年輕,他們的日子長著呢……更何況,臨出西州前,蔣都尉交代我,一定要保夫人周全,我這一生受軍令無數,每一道軍令皆完成得妥妥噹噹,這是這輩子最後一道軍令了,我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
拽住他袖子的手仍然很用力,無數道複雜的目光盯著他。
「方火長,這樁事……形同造反啊!」
方老五垂下頭,沉默片刻,忽然笑道:「我腦子笨,嘴也笨,所以營苦半生,五十歲了也才只當了個火長,造不造反的,我不懂,我只知道蔣都尉交給我的軍令,我必須完成它,夫人少了一根頭髮絲,都不算完成。」
說完方老五微微一使勁,掙脫了拽著他的手,轉身大步朝許明珠追去。
眾將士呆呆看著他,無人說話。
起風了,狂風卷集著黃沙,吹得關內簡陋的街道兩旁的旗幡獵獵作響,呼嘯聲過,眾將士淚流不止,因為風沙迷了眼。
凜冽的狂風裡,一道狂放豪邁的俚歌遠遠飄來。
「山尖尖兒上那個槐槐兒高,窩窩兒里那個婆姨俏……」
……
西州。
李素再次領兵進城,和上次殺犯官立威一樣,這次千人騎營入城仍是滿帶殺氣,刀陣槍林,闔城肅殺。
進城門的一刻,仍沉浸在守城勝利中的百姓看著騎營將士們的架勢,紛紛呆住了,城門甬道前佇立許久,不知是誰發出一聲驚叫,然後滿城百姓狼奔豕突,驚慌退避。
太熟悉了,全城百姓都經歷過那一次騎營大開殺戒,雖然殺的是十三名犯官,可李別駕當時站在高台上狠厲的表情,騎營將士一刀揮落毫不猶豫的手法,還有那如泉水般從脖頸處噴薄而出的鮮血,一顆顆散落在地死不瞑目的頭顱……
曾經的霹靂手段,給百姓們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一生無法抹滅,今日此刻,又見騎營殺氣騰騰入城,百姓們知道,今日李別駕怕是又要開殺戒了,百姓們豈能不驚慌退避?
話說那位十多歲的溫潤少年郎,好重的殺心啊,只不知這一次騎營擺出如此陣仗,李別駕又要殺誰?
……
騎營進城,一路暢通,大街上很快空無一人,只有兩隻流浪的土狗在朝將士隊伍汪汪叫喚。
李素騎著駱駝,慢悠悠走在隊伍前列,看見街道兩旁商鋪上板,民居關門,人人驚慌避讓的情形,不由苦笑嘆了口氣。
簡直是萬徑人蹤滅啊,我有那麼恐怖麼?
進城後,騎營隊伍的目的地很明確,逕自朝刺史府走去。
刺史府位於西州城正中,府宅四周道路縱橫如網,四通八達,地理位置極好。
從北城門而入,騎營將士不到一炷香便快到刺史府,眾將士臉上的肅殺神情愈發深刻,刀劍也握得更緊了。
大營點兵之時,李別駕已交代過,此行便是來殺人的。
離刺史府還有不到五十丈,刺史府高聳的圍牆和門楣已遙遙在目,這時便聽一通鼓響,刺史府南面的巷道中忽然衝出無數軍士,人人手執刀槍劍戟,平舉著指向騎營。
騎營隊列頓時出現了短暫的騷動,卻聽蔣權冷冷一哼,騷動立止,將士們神情平靜,不動如山。
李素眯著眼打量了一下對面忽然殺出來的那支兵馬,然後吃吃地笑了。
嗯,西州折衝府,為首一人卻正是久違多日的折衝府果毅都尉項田。
此刻項田渾身披掛,頭戴翅盔,手中長劍在陽光下璨璨生輝,顯然早有準備。
李素臉上看不見憤怒,只是饒有興致地盯著項田,笑道:「項將軍攔住李某的路,意欲何為?」
項田臉色蒼白,神情布滿了頹喪,包括折衝府將士也一樣,儘管擺出嚴陣以待的樣子,卻看不出一支軍隊該有的殺氣,仿佛一群拿著武器的平民百姓,無措地舉著武器毫無氣勢地站在對面。
「李別駕上次領兵入城,連殺十三名犯官,末將敢問,這次李別駕又想殺誰?」
李素笑得很燦爛,可眼中卻毫無笑意,反而一片冰冷漠然。
「這個問題問得好,我領兵入城自然不是來給曹刺史拜壽的,我要殺誰你也管不著,不過我還是想告訴你……誰攔我,我便殺誰!」
看著李素平靜中醞釀殺機的臉,項田心一沉,不自禁地按住了腰側的劍柄,沉聲道:「李別駕一次又一次恃兵為非作歹,視西州城官民如芻狗,任爾予取予殺,不覺得過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