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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夢想的人是值得尊敬的,可以肯定,松贊干布絕對不是一條鹹魚。
當然,「夢想」與「白日夢」是有區別的,對於做白日夢的人,最好的做法便是朝他臉上狠狠扇一記耳光,讓他清醒清醒。
李素靠近祿東贊,湊在他耳邊輕聲道:「上月我大唐探子從吐谷渾帶來了一個消息,聽說貴國贊普欲……攻伐羊同國?貞觀十一年,貴國松贊干布將妹妹賽瑪嘎嫁給羊同王為妃,兩國好得蜜裡調油,才過去幾年,這就新人換舊人,恩客變仇人了?」
話說得很隨意,仿佛朋友間笑謔的語氣,然而祿東贊卻面色大變,很快臉龐刷的一下蒼白,目光震驚地盯著李素那張笑吟吟的臉龐。
畢竟是一國大相,祿東贊很快平復了情緒,甚至還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臉。
「賢弟此話……愚兄為何聽不懂?貴國的探子胡亂捏造軍情,應該把他殺了,否則誤軍誤國呀。」
李素眨眼:「原來是探子打聽錯了,祿兄見笑,就當我什麼都沒說吧。吉時快到,祿兄該上路了,愚弟祝祿兄一路順風。」
祿東贊乾笑兩聲,忽然深深地注視著他,慨然一嘆:「果然是英雄少年,可惜投生在唐國,老夫深憾之……生子當如李子正啊!」
扭頭轉身,祿東贊喝道:「啟程回吐蕃!」
冗長低沉如天地嗚咽般的牛角長號吹響,吐蕃使團領著送嫁的大唐禁軍,以及成千上萬的和尚工匠,隊伍浩浩蕩蕩開赴遠方。
直到祿東贊走遠,李素這才回過神,愕然扭頭看著護侍一旁的鄭小樓,呆呆地道:「那傢伙最後一句話是不是在罵我?」
鄭小樓面無表情地點點頭,順便扔給他一記鄙夷的眼神,似乎在嘲笑李素異於常人的神經反射弧。
「去給我幹掉他!」李素大怒。
鄭小樓正色道:「你說真的?」
「真的。」
「好!」
鄭小樓剛準備像只脫韁的哈士奇狂奔而去,忽然被李素拉住了韁繩。
「說說而已,你這人太不會做人了,這個時候你應該大聲說一句『主公息怒』,我不就順勢下台階了嗎?」李素白了他一眼。
不遠處,小屁孩李治催馬湊了過來。
「子正兄,那吐蕃大相跟火燒了屁股似的匆忙跑掉,你剛才跟他說了什麼?」
李素目光一柔,一伸手仍是一記熟悉的笑撫狗頭:「我跟他說,大唐知道吐蕃要攻打羊同國了。」
李治滿頭霧水,不過也沒拒絕李素摸他頭頂的動作。
「為啥?他們打他們的,咱們大唐就算知道又怎樣?祿東贊為何逃命似的跑了?」
李素笑道:「有時候一句話說出來,聽在不同的人耳朵里,會有不同的反應,越複雜的人想得越多,腦子簡單得跟沒用過似的人才會只聽字面上的意思。」
李治:「……後面那句話,是指我嗎?」
「真是個聰明的娃……」李素使勁揉了揉他的頭髮,將他頭頂一絲不苟的髮髻弄得亂糟糟的。
「吐蕃攻打羊同國確實跟咱們大唐無關,可祿東贊是誰?他是吐蕃大相,可以說,攻打羊同國的戰略意圖很早以前便是他和松贊干布一同商議後定下的,現在作為大唐皇帝陛下眼前的紅人的我……不要這麼看我,再看我抽你,說錯了嗎?我不是紅人嗎?……作為紅人的我,在即將分別的時候無端端跟他說了這麼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你覺得祿東贊會把這句話當成一句不經意的玩笑?」
李治眨眼:「所以,祿東贊想多了?」
李素笑道:「他想什麼我不知道,只不過,羊同國位於吐蕃的北部,國境內更有一條絲綢之路橫穿而過,可謂是西域絲綢之路的中路驛站,剛巧我大唐又在西域設置了安西都護府,吐蕃還未發兵,其戰略意圖已被大唐知曉,反過來說,如果大唐決定橫插一手,與羊同國互為聯盟,一北一東對吐蕃形成進攻犄角之勢,你猜松贊干布晚上睡不睡得著覺?」
「可是……咱們不是剛與吐蕃和親嗎?送親的隊伍還才剛出長安城門呢,怎麼……」
李素嘆道:「你覺得國與國之間的聯姻關係能有多牢固?存在的永遠只是利益而已,所以我一直認為,和親制這種東西,簡直跟肉包子打狗沒什麼區別,無端端的送個公主給人家,到了該翻臉的時候照樣翻臉,公主就是那隻扔出去打狗的肉包子,懂嗎?」
李治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看著浩浩蕩蕩出城的送親隊伍,李素笑了笑,道:「這次祿東贊恐怕真有點急了,若羊同國被吐蕃滅了,從此吐蕃北面高枕無憂,可以騰出手專心對付大唐,但如今大唐知道了這個消息,吐蕃的戰略意圖只怕要更改一下了,至少短時間內不敢對羊同國輕舉妄動,這樣也好,三國形成制衡,大家忽然間特別愛好和平了,嘖嘖,世界多麼美好……這個,也算是我送給吐蕃大相的臨別禮物吧。」
李治幽幽嘆了口氣:「你們大人的想法好複雜,為何我永遠都不懂?」
李素笑著摸了摸他的頭:「是我們大人複雜嗎?明明是你蠢好不好,人蠢就要多讀書,莫亂給自己找藉口……」
李治忽然抬起頭,定定看著他:「子正兄,上次你勸我爭太子之位,還說要輔佐我,這話還算數嗎?」
李素收回了手,神情變得凝重:「你想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