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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李世民神情複雜地問道:「按立嫡不立庶的禮制,眼下朕的皇子裡,嫡子只有青雀和雉奴二人,你的意思莫非……是青雀在構陷雉奴?」
常塗輕聲道:「老奴沒查清楚前不敢妄言,也許是魏王殿下,也許是陛下那些庶出的皇子用各個擊破之法將兩位嫡子除掉後,他們也有機會問鼎東宮之位,還有一種可能,此案或許是朝臣甚至門閥世家所為,老奴實話實說,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以前,就連……就連陛下的後宮娘娘們,也不能排除嫌疑,這件事太大,牽涉太廣,任何人都有動機干出刺殺馮渡,嫁禍晉王的事,一旦他們達到目的,所獲必然不小。」
李世民長吸一口氣,臉色已鐵青。
九五至尊,天下共主,可是俯下身放眼望去,卻是一片虎視眈眈,兒子也好,朝臣也好,門閥也好,天下皆是他的敵人!
皇帝做到被身邊人算計的地步,自己果真配得起這「天可汗」的尊號麼?
揉了揉眉心,李世民頭疼得厲害,擰著眉閉上眼,久久沒說話。
「叫內侍省再給朕拿一顆福壽丹來……」李世民疲倦地吩咐道。
常塗嘴唇囁嚅幾下,終於忍不住道:「陛下,丹藥一物,多服傷身,殊為不益,老奴以為……」
「閉嘴!朕的事輪得著你來說麼?」
常塗嘆息一聲,只好轉身令殿外值守的宦官傳旨。
回到李世民跟前時,李世民仍舊一副疲倦至極的模樣,沒精打采地道:「想辦法派遣或收買一些眼線,伺機混入魏王及諸皇子府上,他們的一言一行必須向朕詳稟,查清楚此案究竟是誰在背後搞鬼。」
常塗凜然領命。
「還有,褚遂良,房玄齡等重臣府上也安排眼線進去。」
「是。」
李世民遲疑了一下,隨即神色變得堅定,道:「……輔機府上也安排人進去。」
常塗一愣,有些震驚地看著他,接著馬上垂頭,恭聲應了。
第八百四十二章 重拿輕放
帝王註定孤獨,註定無情。
有情有義的帝王不是沒有,這類人通常死得比較早,要麼被人謀反改朝換代,要麼在被人不斷背叛中心塞至死。
華夏上下五千年,李世民絕對算得上一個合格的皇帝,或者說,他是一個非常成功的政治家,二十四小時演技在線。
該示弱時一定會示弱,他的兄長李建成就上了他的惡當,終於在玄武門中了埋伏,被他弄死。該忍氣吞聲時一定會忍氣吞聲,東突厥兵臨長安,他騎馬出城,神色平靜地簽下屈辱的渭水之盟,兩年後,大唐實力突漲,他馬上翻臉不認人,手下第一大將李靖擒獲頡利可汗,當年的屈辱連本帶利討還回來。
成功的帝王有很多副面孔,他永遠會在最合適的時機說出最合適的話,做出最合適的決定,露出最合適的表情。
李世民無疑是成功的,今日的他再次做出了一個自認為最合適的決定。
從馮渡被刺案發,一直到他最疼愛的兒子李治被構陷圈禁,李世民敏感地察覺到,朝中有一股暗流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涌動,繼而翻雲覆雨,左右朝局。
這股暗流他不知道具體是什麼人在推動,但他知道這股暗流最終的目標是大唐的東宮之位。
近日發生的一切,如果用東宮立儲的理由來解釋,以前無法解釋得通的東西頓時豁然開朗了,前後事實串聯起來,這根本就是爭儲啊!
李世民決定不能坐視了,說來可笑,他親手幹掉了自己的兄長和弟弟,可他卻非常反感自己的兒子手足相殘,覺得這簡直是禮樂崩壞,道德淪喪的畜生行徑,當年自己幹過的事仿佛得了失憶症似的忘光光了……
魏王李泰那張肥胖憨厚的面孔在李世民腦海中反覆閃現。
馮渡被刺……跟他有關麼?或者,是朝堂暗中參與爭儲的重臣,又或者,是哪個世家門閥在興風作浪,意圖離間天家骨肉?
李世民忽然覺得很累,戎馬一生,創下這煌煌偉業,天下未有敵者,揮兵可平天下,卻平不了一個家。
不論推動這股暗流的是什麼人,李世民都必須一查到底。
立儲是關乎大唐未來百年社稷的大事,李世民不容許任何人暗地裡操縱它,運作它,哪怕是自己最心愛的兒子,哪怕是身邊最倚重的長孫無忌,房玄齡等,任何人都不行。
江山姓李,江山由誰來繼承,必須只能由他說了算!
朝堂民間這些日子來的竊竊私語,終於被正大光明的搬到了李世民的桌面上,立儲的話題李世民已無可躲避。
……
該來的終究會來。
費盡辛苦布下這麼一局棋,隨著晉王李治的嫌疑被坐實,繼而被圈禁宗正寺,眼下也該到收網的時候了。
皇子刺殺朝臣,當然不可能圈禁幾日便算了,大唐雖然名義上是李家的,但大唐的法律卻是天下人的,現在沒有所謂「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說法,但皇子殺了一個朝臣,也不能讓他太輕鬆,僅僅圈禁是絕對不夠的。
案件醞釀到如今,火候正好夠了。
第二天的朝會上,一位名叫宋甫晨的監察御史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向李世民遞上了一份奏疏,請求嚴懲兇手,給屈死的同僚馮渡一個交代,也給天下臣民一個交代。
這份奏疏的末尾落款寫的不僅僅是宋甫晨一個人的名字,而是御史台四十多名御史,以及三省六部一百餘名四品以上官員的聯名,署名官員品級最高者,赫然竟是國子祭酒孔穎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