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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離開很久,李道正和許明珠仍呆呆跪在地上,兩雙眼睛茫然地盯著李素。
李素收起聖旨,暗暗一嘆,上前扶起老爹和許明珠。
李道正這才回過神,臉上布滿了驚愕之色:「西州在哪裡?陛下咋讓你去西州當官咧?這不對呀,十多歲的娃子……這不對呀!」
許明珠眼眶泛淚,小嘴一癟似乎要哭出來,看著四周下人們的目光,還是死死咬著牙,沒哭出聲。
李素嘆道:「西州……在很遠的地方,千里之外吧,地處大漠深處。」
李道正失神地看著他,喃喃道:「咋把你遣到那裡做官?咋會這樣咧?你不是說陛下不會計較金殿你寫文章罵他的事嗎?」
李素強笑道:「陛下沒有計較,孩兒是陛下的臣子,陛下需要孩兒去西州,孩兒只能去,君上所遣,不可違。」
李道正挺拔的身軀瞬間變得佝僂,長長嘆了口氣,失神地往屋裡走去,不停地喃喃自語:「咋會這樣咧?才十多歲的娃子,不應該啊,太狠心了,太狠心了……」
李素抿唇,靜靜看著老爹佝僂的背影,心中忽然浮起許多酸楚。
十多年的相依為命,第一次與老爹長別,忠與孝,果真無法兩全。
身後傳來許明珠輕細的啜泣聲,回頭看去,許明珠眼眶發紅,淚珠兒成串地滑落臉頰,卻捂著嘴死死不發出哭聲。
李素嘆了口氣,注視著她,認真地道:「夫人,我啟程赴任西州後,家裡的一切便託付夫人了,替我好好照顧爹,他苦了一輩子,該享兒孫清福的時候,我卻不能膝前盡孝……」
許明珠卻出乎意料地搖搖頭:「家裡有管家,有下人,自會好生侍侯公公,可夫君你卻獨自一人在外,受盡風劍霜刀,凍了沒人添衣,餓了沒人做飯,身邊沒個知冷知熱的人照料,夫君怎生受得了?夫君,赴任西州帶上妾身好嗎?妾身隨你一同啟程。」
李素愣了一下,然後搖頭:「不行,此去千里,路上不知多麼辛苦艱難,況且西州局勢不明,已呈亂象,你一個婦道人家絕不可去,好好待在家裡,替我照顧爹。」
誰知許明珠卻忽然執拗地揚起頭,一反平日溫順恭良的模樣,毫不畏懼地與李素直視,道:「妾身出嫁前,娘曾告訴妾身,嫁夫從夫,甘苦與共,妾身讀書不多,也不懂太多的大道理,爹娘怎麼教,妾身便怎麼做,夫君有爵位,有官身,妾身未出嫁便被陛下賜封誥命,說來皆是妾身和娘家的光彩,可夫君獨自一人在外受苦,卻教妾身在家安享太平奢逸,妾身做不到!」
「我沒受苦,只是被調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當官……」李素乾巴巴地解釋。
「夫君莫誑妾身,西州位處隴右,是大漠的中心,四處荒涼無人,僅只一座小小的土城,衣食不裹,三餐難繼,說是西州別駕,卻不如太平村的莊戶,夫君養尊處優,素來不沾家事俗務,獨自一人到了那裡,誰來侍侯你?誰來給你操持衣食?」許明珠使勁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妾身……嫁進李家,夫君雖以禮相待,可妾身知道至今並未得到夫君的寵愛,若放任夫君一人在外受苦,妾身卻不能患難共之,日後夫君歸來,心中焉存妾身立錐之地?妾身怎可安然獨享太平?」
見許明珠垂泣,李素心中泛起許多感動,卻暗暗嘆息不已。
得此賢妻,此生無憾,可是……為何上天偏偏安排他先遇見東陽?
「我在外當官,夫人操持家裡,本是天經地義的事,你我各司其職,說什麼獨享太平?西州局勢莫測,亂象紛呈,隨去一事萬莫提起!」李素硬起心腸拒絕了。
怕許明珠又說出什麼甘苦與共的話,李素說完後一拂袍袖,逃避似的進了屋。
許明珠靜靜站在院子內,暗自垂泣半晌,忽然抬袖狠狠擦了一把眼淚,發紅的眼眶注視著李素的廂房,一雙攏在水袖內的小拳頭暗暗攥緊,眼中悄然浮起決然之色。
第三百一十三章 離人愁緒
啟程的準備工作不少。
李素仍是那個好逸惡勞安於享受的李素,從長安到西州,路上那麼辛苦,對李素來說是一種艱辛的考驗,所以要準備的東西很多。
首先要準備三輛大馬車,一輛用來乘坐,另外兩輛用來裝食物和酒水,以及各種享受的東西,大漠風沙大,做幾個簡陋版的口罩是必須的,日夜溫差大,不但要準備扇子和被褥,連冬天取暖的暖爐也要備兩個……
「洗澡咋辦?」李素麵沉如水,擰眉思索。
這是個大問題,一天不吃飯可以,一天不洗澡李素便覺得自己不屬於人類,而是牲口了。
薛管家有點吃驚:「大漠裡洗澡?這……」
這位少郎君知不知道大漠裡的水有多麼寶貴?
李素思索很久,道:「再準備兩輛馬車,馬車上砌個大木桶……」
「用來幹啥?」
「裝洗澡水。」
「……」
鄭小樓也扳著一張酷臉收拾自己的行李。
原本李素打算把鄭小樓留在家裡,以照應家中老父和夫人,可鄭小樓卻朝他投去一記鄙夷的眼神。
李素看懂了那記眼神。
家裡位於關中,長安城郊,村里民心純樸,盜匪無跡,頂著縣子府的名頭,連縣令有什麼事都得客客氣氣商量著辦,更何況還有王家兄弟在村里照應著,李家不可能發生什麼大事,反之,李素要去的西州荒涼無人煙,路上盜匪叢生,更何況西州局勢複雜,危若累卵,相比平靜安逸的李家大院,此去西州自是兇險得多,多一個忠心的侍衛等於多帶了一條命在身邊,將鄭小樓留在太平村確實值得鄙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