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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笑道:「不,這個時候你應該向陛下上表,態度堅決地站在太子一邊說話,從兄弟情義說到國本動搖,說太子以前多麼勤學為善,如今偶有失言,不過是酒後醉語,勸你父皇不可因小過而施重懲……總之,這次你就當是太子的鐵桿心腹,一心一意全站在他那方說好話,進美言。」
李泰小眯縫眼一耷拉,頓時有些不樂意了:「要我為他進美言?子正兄,你莫鬧了,本來情勢一片大好,太子就差一步便被推倒了,我若為他美言,父皇萬一真聽進去了,不再計較太子的過錯了,我該怎麼辦?」
李素嘆道:「欲進先退,欲取先予,殿下,你父皇是萬眾拜服的天可汗,不是軟耳根子,他行事極有主見,不可能因旁人一句話而搖擺,你上表只是表明你的態度,向你父皇表現你『善』的一面,讓你父皇對你更高看一眼……」
說著說著,李素有點不耐煩了:「殿下,你真不明白還是裝糊塗?我們能繼續聊下去嗎?」
李泰畢竟是聰明人,其實李素說完後,他便大致明白意思了,此刻再細細一琢磨,兩隻小綠豆眼不由一亮,眼睛太小,亮度有限。
「『欲進先退,欲取先予』,子正兄高才啊!」李泰贊道。
李素眨眨眼:「殿下明白意思了?」
「明白了!」肥腦袋使勁點。
李素接著道:「還有,明里你上表,暗裡,你還是需要做點別的事,比如……給這件事再添上一堆火,讓太子殿下往懸崖邊再邁一步……」
李泰急道:「子正兄快說……」
李素悠悠道:「我丈人被誣陷下獄的案子你還記得吧?丈人雖然無罪開釋,但總得有個結尾呀,不能說把人放了就當沒這回事,我丈人在獄裡可受了不少苦呢……」
「子正兄的意思……?」
……
李素只打算當個看客,至少前期是個看客,看客別無所求,只希望更熱鬧點,看熱鬧的不嫌事大嘛。
李泰被帶壞了,以前本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跟李素來往了兩次後,被他開發了腦洞,於是事件漸漸朝李素希望的方向發展。
兩個聰明的壞人湊在一起琢磨出來的壞主意,當然是屬於壞到頭頂長瘡腳底流膿的那種壞。
走出魏王府,李素情不自禁深深吸了一口長安城的新鮮空氣,空氣夾雜著市井的嘈雜,喧鬧,甚至還有一絲絲不知從哪裡飄來的馬糞味道,可李素卻覺得空氣比魏王府強多了。
在魏王府里,李素呼吸的全是滿滿的陰謀味道,壓抑,沉悶,每一句話仿佛都帶著濃濃的算計謀策,人類陰險狡詐欺騙的本質在王府內展現得淋漓盡致,全都是負能量,相比之下,李素情願多聞幾下馬糞味,畢竟,馬糞也是陽光下的馬糞。
天空有些陰沉,快下雨了,也許是這一年夏天的最後一場雨,眼看要立秋了。
李素嘆了口氣,似乎眨眼間,半年又過去了。
與李承乾結怨幾年了?也許是貞觀十一年吧,有人說人性本惡,恩情轉瞬即忘,而細微的仇恨卻能記住一輩子,可李素卻真的不大記得與李承乾之間到底是哪一年結的怨了,仔細想想,似乎連結怨的原因都有些模糊,可是,莫名其妙的,他和李承乾之間的仇恨卻越來越不可化解,仿佛背後有一雙大手使勁的刻意的將他推到李承乾的對立面,從此不共戴天,勢不兩立。
直到現在,李素對李承乾仍談不上太大的恨意,除了刺殺老爹令他確實生了怒火,不管不顧地報復了回去,其餘的恩怨,實在不值一提。
然而,他和李承乾之間的仇恨終究還是無法調和了,人性就是這麼奇怪,明明沒有太大的恨意,可彼此就是想一門心思置對方於死地。只因李素心裡清楚,自己絕不能讓李承乾繼續當這個太子,因為他也不知道歷史會不會因他而改變了軌道,所以李素必須要推翻他,否則一旦歷史改變,李承乾果真當上了皇帝,那便是李素全家的末日,李承乾絕不會容許自己的仇人在眼皮子底下蹦達的。
鬥爭到了這一步,置對方於死地已經與曾經的恩怨並無太大關係了,很簡單的道理,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時勢決定敵友,踏進朝堂的人都身不由己,利益高於一切,哪怕沒有任何恩怨和理由,該出手弄死就必須弄死,不弄死他,他就要弄死我,塔尖的風景雖美,但殘酷得令人心寒。
這一次,李承乾也該倒了。
靜立於魏王府前,李素呆呆出神,不知過了多久,方老五喚醒了他。
「侯爺,回嗎?天快下雨了,想回家咱們得快一點……」
李素仰頭看了看天色,然後嘆道:「是啊,快下雨了,但願雨後又是一個朗朗乾坤。」
方老五咧嘴笑道:「下不下雨都是朗朗乾坤,誰敢不朗朗,老子活劈了他。」
……
太極宮。
裴儼走在通往萬春殿的路上。
裴儼四十來歲年紀,其父曾是跟隨高祖李淵打江山的功臣之一,大唐立國後,裴儼蔭父恩而入官,朝堂沉浮二十年,如今已是中書省右諫議大夫,專司上諫,廷議,封事。
裴儼的腳步很輕,但每一步邁出皆中規中矩,步履之間仿佛用尺量過似的,每一步的距離大小完全一樣,只從他的邁步姿態便可看出,其人在生活中怎樣的嚴謹自律。
他的表情永遠帶著不苟言笑的肅然,就連與人閒聊都仿佛在討論軍國大事一般,每說一句話都要細細思量過後再說出口,所以二十年朝堂沉浮下來,因為他的性格,裴儼並未交到多少朋友,卻也沒有什麼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