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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管事是什麼人?
他當然只是個管事,隸屬內侍省,每天的職責便是負著手以高傲的姿態在掖庭里遊蕩,督促宮女和犯婦們勞作,誰若偷懶便一鞭子抽下去,誰若犯了錯,是死是活要看他的心情。
這個職位並沒有油水,被發配到掖庭的這些女人們自然沒有油水讓他撈,可是他很享受這種感覺,這種可以掌控別人生死的感覺,因為在掖庭這塊地面上,他劉管事就是一號人物,掖庭裡面的每個女人想要活下去,或者說,想要活得更好一點,每天的吃食裡面多半塊烤餅,那麼,她們就必須要討好他,巴結他,對他惟命是從,若是反過來得罪了他,頂撞了他,那麼,這個女人能在掖庭里活下去的日子就不多了,生命可以開始倒計時了。
很不幸,武氏被發配到掖庭來的第一天便得罪了劉管事,因為杏兒。
說來也算武氏運氣好,因為她在被發配以前,曾是陛下身邊隨侍的女人,不但被封才人,而且深受帝寵,在沒入掖庭以前,武氏在太極宮內可謂風生水起,當紅一時,像劉管事這樣的角色見了她只能垂頭行禮,武氏根本連瞟都不會瞟他一眼,想弄死他只需伸個小手指便足夠。
這樣的女子突然間被打入掖庭,實在有些不正常,劉管事也不是蠢笨之人,於是多留了個心眼,哪怕開始被武氏頂撞,劉管事也沒吱聲,因為他擔心武氏或許有被重新召回陛下身邊的那一天,若然得罪了她,劉管事的下場不妙,這也是武氏剛入掖庭第一天便得罪了劉管事,而她仍活得好好的原因所在。
然而隨著時光推移,內侍省一直沒傳來陛下召回武氏的消息,宮裡的宦官都是極擅察言觀色且眼光無比毒辣勢利的傢伙,武氏遲遲沒有被召回的跡象,漸漸地,劉管事對她的態度也越來越強硬冷酷了,直到如今,武氏被打入掖庭已過三月,劉管事更是心中篤定,這個姓武的女子怕是一生翻不了身了,於是,當初被她頂撞的舊恨湧上心頭,劉管事已打定了主意,三日內結果了這賤婢的性命,也好給掖庭其他幾個尚有桀驁之心的犯婦們立個威。
說到忌憚,劉管事自然還是有忌憚的,因為這個姓武的女子不但曾經是才人,她也是開國功臣之後,應國公武士彠之次女,若論宦官如今的權勢,在太極宮的下屬面前倒是可以作威作福,但隨意處置一個開國功勳之後,他也沒那膽子。
不幸的是,武氏這位功勳之後似乎不那麼被重視,劉管事早對她心存殺意,於是數月前刻意打聽了一下,才知這位武才人的國公父親武士彠早已死了,國公爵位由長子武元慶繼承,而武元慶與武氏雖為兄妹,實為同父異母,武氏的生母楊氏是武士彠續弦之妻,武士彠死後,武元慶兄弟對楊氏甚薄,多有失禮,甚至將楊氏母女趕出家門。
這樣的結果令劉管事心中大定,他知道,自己如果殺了武氏不但不會被武家追責,反而武元慶還會暗中感謝他。
今日此時,見武氏仍是雲淡風輕的模樣,劉管事不由怒從心頭起,一直以來強自壓抑的怨毒此刻全數湧上心頭。
蹬蹬蹬快走幾步,劉管事衝進殿內,大手一揚,一根烏黑的鞭子便抓在手裡,朝武氏狠狠抽去。
啪的一聲,武氏略嫌臘黃的俏臉多了一道血色的鞭痕,像一隻完美的花瓶忽然多了一絲猙獰的裂紋,令人觸目驚心。
武氏身後的杏兒不受控制地發出一聲尖叫。
「賤婢大膽!你以為你還是當初被陛下寵愛的才人麼?你是犯婦,犯婦懂嗎?在掖庭這塊地面上,我一個小小的管事便能決定你的生死!」劉管事尖聲怒道。
武氏的臉頰微微抽搐,只覺得火辣辣的痛,可並未露出痛苦的神情,反而有種被凌虐後的解脫快意,於是,武氏笑了,帶著血痕的笑靨,如同雪地里綻放的紅梅。
「生來若不為人之上,縱死何妨?」武氏昂起高傲的頭顱,冷漠而輕蔑地看著劉管事:「唯一可惜的是,我竟死於你這種人之手,實在是對我一生的侮辱,死亦不得安寧。」
劉管事勃然大怒,揚手又一記鞭子,烏黑的長鞭帶著呼嘯的破空之聲,武氏的脖頸又多了一道血痕。
「你死以後,我會將你扔到亂葬崗,屍身受野狗群獸啃噬,教你下世亦不得投胎。」劉管事咬著牙怨毒地道。
武氏仍在笑,笑聲如銀鈴般清脆悅耳:「一具皮囊而已,如何處置,劉管事請便……」
武氏笑聲忽頓,美眸中忽然射出陰冷的殺意,緩緩地道:「你最好馬上殺了我,我若不死,此生必有得志之日,那時,我必夷爾三族!」
劉管事也是滿臉殺機,獰笑道:「賤婢,我果真不能再留你這個禍害了!」
二人針鋒相對,殺意盈殿。
良久,劉管事忽然揚聲大喝:「來人,把這賤婢投井裡去!」
身後兩人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架住武氏的雙臂,把她朝殿外押去。
劉管事露出的笑意帶著幾分虛偽的惋惜之意,搖頭悠然嘆道:「犯婦武氏,於掖庭打水勞作時不慎滑倒落井,真是紅顏命薄,聞者猶憐呀……」
武氏脾氣甚剛烈,竟如男子般仰天哈哈長笑兩聲,也不掙扎,大步朝殿外走去。
殿外,一道嬌小的人影忽然堵住了門外的陽光。
「早聽說掖庭暗無天日,今日看來,果真如此,劉子戌,大白天的公然害人性命,你的膽子大得沒邊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