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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仍未放棄希望,一直靜靜注視著巴特爾和突厥騎兵被淹沒的地方,只聽得喊殺聲慘叫聲遠遠隨風飄來,戰場深處仍是黃沙漫天,看不清究竟。
不知過了多久,李素忽然看見亂軍中忽然殺出百餘騎,渾身浴血,如同剛從地獄逃回陽間的鬼魅,好不容易殺出重圍,後面敵軍不死心地再次朝他們包抄而來,這支突厥騎兵倒也硬氣,也不見他們商議,落在最後的十餘人便主動撥轉馬頭,揚起刀劍朝追兵正面迎上,十餘人對數千人,自然是螳臂當車,唯一發揮的作用便是令追兵的腳步遲滯了一下,就這小小的一下,巴特爾領著剩下的殘軍終于越跑越遠,而那留下的十餘人,則毫無懸念地被劈翻馬下,倒地氣絕。
慘烈,殘酷,壯麗,如血色殘陽里的輓詩。
巴特爾領著殘軍突出重圍後,也沒進城,而是頭也不回地往東逃去。
直到這時,李素才輕輕呼出一口氣,一千人的騎隊,回去時只剩了不到百人,雖說與他只是僱傭的情分,可是這份人情,欠大了。
城外這一戰結束了,說不上誰勝誰負,敵我雙方的損失都不小,仔細算一算,終究還是敵軍吃虧比較大,特別是蔣權所部扔了無數震天雷,那一通炸,少說也給敵人製造了數千傷亡。
城外黃沙漸漸散去,微風徐來,飄送的空氣里似乎都帶著幾許血腥味道。
李素閉上眼,道:「王樁,去清算一下我軍傷亡。」
王樁領命匆匆離開,沒過多久,王樁回來道:「蔣將軍帶出去的人馬沒有正面接敵,所以只輕傷了五個,但巴特爾那邊,怕是死了上千人,這次突厥人可算真仗義,也吃了大虧啊……」
「先不說巴特爾了,此戰過後,我必有重報,如今我們守城的將士總共還剩多少人?」
「算上鄉勇,還剩三千多人吧,其中有些重傷的……」王樁神情有些黯然。
李素苦笑:「三千多人,守一座孤立無援的土城……當初做回城的決定時,我可能真瘋了。」
城外,敵軍戰陣仍未撤去,反而重新列好了陣勢,經過剛才一場大戰後,敵軍的氣勢似乎更強大了,遍布漫漫黃沙里的陣式里,散發出直衝雲霄的肅殺之氣。
李素仿佛已失去了全身的力氣,順著箭垛的土磚慢慢癱倒坐在地上,突厥騎兵的落敗而逃,守城的最後一絲希望似乎也已失去,在這座四顧無援的孤城裡,李素已完全看不到希望了。
「你咋了?」王樁看著李素灰敗的臉色,不由急了。
李素苦笑,搖頭道:「我在想,我該選擇一種怎樣的死法,才能讓自己死後的形象顯得高大偉岸一點……」
王樁瞪起眼:「誰說會死?咱們不會死!這不還有三千多弟兄在嗎?」
李素搖搖頭,懶得解釋。
「若無意料之外的援軍到來,此城必破無疑,或許,破城便在今日……」李素喃喃道:「我只希望他們破城時能稍微客氣一點,有素質一點,最好不要糟蹋我的屍首,更不要劃花我的臉,不然太可惜了,當然,如果能給我找個薄棺材入土為安,那就謝天謝地了……」
王樁不滿地道:「你咋了麼?咋盡說些喪氣話?」
李素無力地指了指城外嚴陣以待的戰陣,嘆道:「敵人是諸國聯軍,由各國精兵臨時湊出來的,像這種聯軍,軍中主將必然頗多掣肘,這幾日攻城而不克,今日又被破了側翼,主將已無法向各國君主交代,他的耐心已到了極限,看見現在城外的戰陣了嗎?那是要命的戰陣啊,我敢保證,主將已瘋了,下一輪攻城絕對會不計後果,不惜代價……」
「啥要命的戰陣……」王樁不服氣地望向城外,這一望,兩眼頓時直了。
嚴整肅殺的戰陣後方,徒然留出一大塊空地,空地上二十餘處地方堆滿了人,蹲在地上擺弄著一堆長長的零散木頭,仿佛搭建積木似的,木頭漸漸越搭越高,最後成型。
王樁眼直了,城頭上的守軍將士也眼直了,一股不安驚惶的情緒緩緩瀰漫城頭四周。
「這……他們在搭個啥?」王樁茫然地問道。
李素有氣無力地道:「拋石機,他們在拼裝拋石機,這位主將倒是個細緻人,大軍勞師以遠,軍中輜重居然還帶了這玩意,只待他們將拋石車拼裝完畢,那麼,離我們倒霉的日子就不遠啦……」
王樁不屑地撇嘴:「扔幾塊石頭麼,怕個啥!石頭來了我躲開便是了。」
李素冷冷地道:「這東西雖然名叫『拋石機』,但它拋的並不一定是石頭,你敢保證他們不會扔別的東西進來?」
「啥東西?」
「我也不知道他們會扔啥東西,總之,絕不可能給你扔拜壽的壽桃就是了。」
李素苦澀一嘆,其實,不管扔啥東西,對西州來說都不是好事,哪怕真的只扔石頭,砸在西州脆弱的夯土城牆上,那就是一個大坑,多砸幾次,這座城差不多也破了。
扔石頭還好說,最怕的是扔一些更歹毒更要命的東西,比如……
……
李素有時候很痛恨自己的烏鴉嘴,不管好事壞事,一猜就中。
中午時分,飽餐戰飯後,敵軍戰鼓擂響,再次開始攻城。
這一次沒有千軍萬馬如潮水般湧來,首先發威的果然是那些拋石機。
長長的機臂在半空中重重劃出半道弧線,頂端一個個黑乎乎的東西投擲而出,瘋狂地朝城頭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