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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孫沖沉默片刻,道:「父親的意思,待日後有機會時,再向陛下求情?」
長孫無忌古怪一笑:「老夫為何要替他求情?剛才說過,你要學會衡量利弊,如果李素這次因此而惹得陛下疏遠甚至厭惡,他從此便失了聖眷,不再被陛下重視,到了那時,一個被閒置冷落的縣侯,值得我們長孫家去交往嗎?值得老夫為他求情嗎?」
長孫沖一驚,抬頭驚訝地看著他。
長孫無忌嘆道:「沖兒,這就是門閥,你可以覺得老夫無情冷酷,但老夫所做的任何一個無情冷酷的決定,對長孫全族來說都是有益的,至於個人的感情喜惡,在家族利益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沖兒,將來你若繼承了家業,這些事情你都會經歷的,而且會經歷很多比這更無情冷酷的取捨。」
第七百一十七章 國法難容
「無情」「冷漠」「殘酷」,這些不好的東西並不是天生就學會的,而是歲月強加給每一個人的,當看多了因心軟而付出的慘痛代價後,人心便不知不覺硬了起來,這是自然界賦予人類的自保本能,不想被傷害就必須硬起心腸,在該伸手時袖手旁觀。直到有一天,這種自保的本能變本加厲,它就成了傷害別人的一種攻擊能力,世上大多數的壞人就是這麼來的。
長孫無忌不是壞人,事實上貞觀之治為後面兩百多年的盛世打下堅實的基礎,長孫無忌作為宰相和李世民的第一臂膀,其功不可沒。
不是壞人的人,不一定是好人。
因利而趨,因禍而避,長孫無忌也無法免俗,因為長孫家太龐大了,在朝堂里所處的位置也太顯眼了,暗地裡不知多少雙眼睛冷冷地盯著他,若欲維持眼下家族鼎盛的局面,並且繼續發揚光大,長孫無忌便不能冒一丁點風險,任何一個稍嫌草率的決定,都有可能把長孫家帶進萬丈深淵。
如今的李素在長孫無忌眼裡看來,就是一個風險。
他認為李素幹了一件蠢事,一件就算被原諒也極可能永失聖眷的蠢事。對長孫無忌來說,自李素干下這件事以後,李素對長孫家已沒有太多的價值可利用了。
很現實,但這就是世情人心。
作為李世民最為倚重的臂膀,權勢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長孫家族聖眷長盛不衰近二十年,終歸有它的道理的。
……
世上不乏理智的人,自然也不乏衝動的人。像長孫無忌這種任何時候都非常冷靜理智的人,畢竟只是少數,大多數人想說什麼話,想做什麼事,往往不需要考慮太深遠,尤其是行伍出身的漢子,性格更是直爽豪邁,愛憎分明。
李素入大理寺監牢的第二天,太極宮外的廣場上,徐徐行來一支騎隊,離宮門尚距三十丈時,騎隊頓止,紛紛下馬步行。
牛進達一身紫色朝服,頭戴綸帽,腰系玉帶,一臉陰沉地走在最前面,後面跟著的隨從到了廣場邊緣便不再跟隨,牛進達獨自一人朝宮門走去。
沒走多遠,便聽到身後傳來馬蹄聲,牛進達轉身,卻見程咬金騎馬馳來,快到廣場邊緣也絲毫不見勒馬,一直騎到牛進達的身前,程咬金這才猛地一勒韁繩,馬兒聽話地止了步。
「老殺才,世上每天那麼多人死,你怎麼還不死!」牛進達沒好氣地罵道。
程咬金哈哈一笑:「當年瓦崗寨時,部將捉了個觀里的老道士給俺算過命,老道士說俺有耄耋之壽,活到八十不成問題,想看老夫蹬腿的話,你在墳里慢慢等吧。」
二人脾氣性子不對付,互相對罵了幾句,罵得正是興氣時,身後又有馬蹄聲傳來。
李績單人單騎,不急不徐地朝宮門行來,到了廣場邊緣,李績非常懂規矩地主動下馬,然後牽著馬朝二人走去。
程咬金大笑道:「今日可巧了,都是進宮覲見陛下?難得撞到一起,待會出來後找家酒肆同飲幾杯如何?」
李績斜眼朝程咬金一瞥,冷哼道:「話不投機,這酒老夫怕是喝不下,稍停若老牛有雅興的話,咱們不妨同飲一番?」
牛進達今日顯然有心事,聞言強笑了笑,道:「茂公所言正合我意,稍停出宮後同飲,嗯……就你我二人便可。」
二人一句話便把程咬金孤立了。
奈何程咬金臉皮極厚,聞言也不生氣,反而笑得更燦爛:「倆老殺才多大把年紀了,還玩這種孩童遊戲,老夫偏要與爾等同飲,敢不帶上俺老程,信不信把你們飲酒的酒肆活拆了?」
李績指著他笑罵道:「老匹夫你莫非不知自己多招人厭,臉皮厚到這種程度也不容易,昔年搶老夫的軍功,如今竄出來搶老夫的酒喝,老夫前世欠你的不成?」
提起軍功這個話題就傷心了,程咬金立馬翻臉,圓瞪兩眼怒道:「當年平東突厥,老夫領軍趨定襄,逼頡利可汗敗走白道,讓你老匹夫守在雲中白撿了便宜,否則豈有你如今曠世之功?老匹夫你拍拍良心說,到底誰搶了誰的軍功?」
李績翻了翻白眼,捋須傲然道:「頡利小兒在老夫眼裡不過土雞瓦狗爾,就算沒有你程知節趨定襄,頡利小兒亦是老夫囊中之物,有你沒你,真的無關緊要,程老匹夫莫太高抬自己,貽笑天下。」
程咬金勃然大怒,這回是真生氣了,暴跳如雷地吼道:「來人,取我斧子來!老夫活劈了這老雜碎!」
都是當世名將,領軍打仗的風格渾然不同,這種風格在生活里也體現出來了,程咬金說話行事直來直去,性烈如火,李績陰陽怪氣,卻如軟刀子割人,慢慢吞吞但更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