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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覆奏表的第二天,東陽孤身進了宮,除了向父皇謝恩之外,順便還拜了太史局將仕郎李淳風為師。
李淳風,就是那位傳說中無所不知的道士,自幼聰慧好學,博覽群書,精通天文,曆法,風水,陰陽,是貞觀年間最有名的道士,就連李世民做出許多重大決定之前,都會向他卜問吉凶。
拜師禮很正式,東陽換上了嶄新的素色百衲道袍,如雲般的黑髮披散後在頭頂挽成一個道髻,用碧玉簪固定住,搖身一變,便是一番絕色道姑的形象,跪在李淳風面前三跪九拜,又在三清像前敬了香,留了名冊,造了度牒。
李淳風看著絕色素顏的東陽,心中不由暗嘆,其實他很不願意收這麼一位女徒弟的,李淳風精通相術,一眼便看出這位公主殿下塵心未斷,眉宇間仍有萬千情愫縈繞,凝而不散,與塵緣有著千絲萬縷割捨不斷的聯繫,從上表請求出家,到皇帝陛下恩准,整個過程仿佛是玩笑一般,說的人輕鬆,恩準的人也痛快,一來一往就父女二人賭氣似的。
李淳風不由重重嘆氣,若換了常人敢拿出家入道如此玩笑,早被他畫無數個小圈圈咒死了,這哪裡是什麼出家啊,簡直是換了個生活方式情當人生度假了,哪天道姑當膩了,再跟他輕飄飄打聲招呼,不幹了,還俗了,他還得屁顛屁顛再弄一套還俗的儀式恭送公主殿下回到人間凡塵……
公主塵緣未斷,可未斷塵緣的公主也是公主,東陽正式行了拜師禮後,李淳風也不敢拿出師父的架子,客氣得差點倒過來給東陽跪下。
拜師禮很完整,但從開始到結束都透著一股彆扭,李淳風端坐上首,嗯嗯啊啊念了幾句《老子》,並且逐字解說了一遍,勉強算是師父對新收的徒弟訓了話。
逐字解說的《老子》也不是漫無章法,裡面有講究。李淳風的父親李播曾是前隋官員,自號「黃冠子」,因官場不得志,遂棄官而為道士,一生最大的成就便是注釋了《老子》,李淳風對東陽念的那幾句便是他父親所注釋的內容。
師徒互禮完畢,李淳風沉吟半晌,當即給東陽取了個道號,名曰「玄慧」。
……
「李素,東陽公主出家了,你知道嗎?」
王直匆匆從長安城趕回太平村,將李素拉到村口的槐樹下,急吼吼地問道。
李素淡然看著老槐樹冠上寥寥的枯枝,點頭道:「不知道,但我隱約能猜到她會做什麼。」
王直目瞪口呆:「她出家了你竟不攔著?」
李素苦澀一笑:「她活得太累,出家不失是個辦法,若她不出家,仍舊是公主的身份,今後的麻煩一樁接著一樁,每一樁麻煩或許都會要她的命,高家雖然解除了婚約,但她仍是未嫁待字之身,今日想辦法對付了高家,明日或許又要對付來求親的王家,孫家,如此反覆,煩不勝煩,難道我們每次都靠裝神弄鬼這種把戲對付過去?」
王直聞言,神情若有所思,想了想,終於不甘不願地承認,眼下的形勢來說,東陽出家或許是躲避麻煩最簡單有效的法子。
李素嘆道:「出了家便不是公主,便跳出五行之外了,從此能換得安寧太平日子,朝臣門閥縱然再想跟皇家攀親,主意也不會打到一個出家人身上,東陽如此決定不失為自保之法,所以就算我知道她的選擇,也不會攔她……」
李素說著,臉上又露出詭異的微笑:「東陽到底不笨,出家都埋下了伏筆,選了道家而不選佛家,選擇題做得很對,道家最為隨和,進去容易,出來也容易,再加上她的公主身份,可謂自由之極,將來若情勢出現轉機,我和她之間尚有前緣可續,脫下那身道袍也容易……」
王直沉默片刻,問道:「你和她何時會有轉機?」
李素仰望天空,嘆道:「我也不知道,這個年頭裡,皇帝大於天,實力再強終究也無法與他抗衡,可是……終究要有實力啊,如果有一天我強大到他不得不正視我,不得不認真考慮我與東陽的可能性,那時的我,想必比現在強了吧。——我給自己定了個目標,三年吧,三年之後,若我和她沒有轉機,縱然再冒掉腦袋的風險,我也要人為製造一次轉機。」
王直訥訥道:「其實……李素,我和兄長一直都覺得你本就不該是農戶家的孩子,真的,你的模樣,你的性情,你的本事……你與農戶孩子有太大的不一樣了,與他們站在一起,無論怎麼看你都像是富貴人家出來的王孫公子。」
李素仍然望著天呆呆出神,臉上忽然露出一股意氣風發和譏誚嘲諷相交織的矛盾表情。
「我想,我的名字可能會留名史書,而且是濃墨重彩的一筆!說句俗爛到家的話,這都是被人情世情逼出來的。」
……
……
公主府進駐了無數工匠,開始對公主府動工,數月之後,這裡不再有公主府,而是一座香火繚繞暮鼓晨鐘的道觀,裡面住著的人不再是東陽公主,而是一位名叫「玄慧」的美麗道姑。
府邸仍是那座府邸,人依舊是那個人,一切似乎沒變,一切似乎都變了。
公主府改建,東陽暫時回太極宮景淑殿住著,李素只能把想念深埋於心底。
很奇怪啊,和她在一起的這一年裡,他和她到底做了什麼?為何匆匆一晃,一年便過去了?
生命里走得最急的,永遠是最美好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