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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吸一口氣,李素抬起頭直視李世民,道:「是,臣是本分人,縱有情非得已,亦是發乎內心。」
很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奇妙的是,李世民居然聽懂了,不但聽懂了,臉上甚至露出了莫測的笑容。
「所以,你便倚仗立下的功勞,長出了一顆潑天的膽子,敢覬覦不該覬覦的東西?」李世民的笑臉透出一股萬年寒冰般的陰冷。
李素也笑了,如此大禍臨頭的時候,他居然也笑得出來。
「臣剛才說過,『情非得已』。」
一道黑影呼嘯而至,李素一驚,下意識閃避,轉頭一看,卻是一隻黃底軟靴,再看殿上,不由愕然。
李世民瞬間翻臉,笑容不復再見,臉上一片電閃雷鳴般的狂怒。
「混帳東西,『情非得已』是你覬覦朕的東陽公主的理由嗎?朕以國士待爾,爾以何報朕?事已至此,爾竟還不知罪?」李世民力竭聲嘶地吼道。
李素嘆了口氣,剛才進殿前的種種惶恐,畏懼,此刻全然不復,面對李世民的暴怒,此刻他的心情卻無比平靜。
自從來到這個陌生的年代,不斷的隱忍,不斷的陪笑,對人笑,對鬼笑,蜘蛛吐絲般不斷經營著自己方寸之間的蛛網,用感情用利益,用盡各種方法拉攏權貴,討好皇帝,連闖禍都成了刻意自保的策略,他做的這一切無非是想在這個太平盛世里活下去,活得更好一點。
可是,他早已膩煩了這一切,膩煩了這種隨時隨地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日子。
更可笑的是,無論自己怎樣小心,終究躲不過臨頭的大禍。
既如此,何必小心?
面對李世民的雷霆大怒,李素忽然笑了,笑得比陽光更燦爛。
抬起頭直視李世民,李素的眼中露出誰都不曾見過的執拗和倔強,李世民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他看清了李素眼中的神采,這種執拗和倔強的神采,自從玄武門之變,踩著兄弟的鮮血登基後,他再未曾見過。
盯著李世民,李素的語氣很慢,每一個字都很慢。
「兩情相悅,何罪之有?」
……
……
李素進了宮卻沒再出來。
暴怒的李世民終究留了情面,沒將李素關進大理寺監牢,而是令宮人將他軟禁於安仁殿,一個緊挨著冷宮掖庭的偏僻宮殿。
甘露殿內,李世民的怒火愈發高盛,李素的不懼,李素的抗辯,李素那一記桀驁狂傲的眼神,像針一樣狠狠扎在李世民的心尖上,相比他與東陽公主的私情,李素剛才面對他的態度似乎更令他憤怒。
憤怒中還帶著一絲不解,這個以前看起來唯唯諾諾的小子,今日哪裡來的勇氣,竟然絲毫不畏懼皇權龍威。
不管怎麼說,李素和東陽做下了一件令天家蒙羞的事,李世民太在乎名聲了,因為曾經失去過名聲,所以他尤知名聲二字的重要。
大殿內來回急速地踱步,李世民似乎想通過這種方式宣洩心中的憤怒,殿內殿外的宮人惶惶不安地垂著頭,大氣不敢出,生怕弄出一絲聲響會令自己人頭落地。
來回不知走了多久,李世民腳步一頓,臉上露出決然之色。
絕不能再放任了!
立過再多的功勞又如何?終究只是平民農戶出身,與世家門閥的聯姻才是他需要的,才是如今的政治形勢需要的,個人的功勞再大,跟門閥勢力的支持比起來,真的不值一提。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李世民決定了李素和東陽的結局。
「來人!」
一名宦官戰戰兢兢出現在殿門外。
李世民狠狠一揮袍袖:「令禮部擬旨賜婚,皇九女東陽公主,尚申國公長子高履行,令太史局選取十日內的黃道吉日,儘速完婚!東陽公主府侍衛全數撤換,加遣金吾衛值守,任何人不得進出。」
一言九鼎,幾無更易。
宦官一一記下,匆匆離去。
下了這道旨意後,李世民閉上眼,仿佛解決了一件久懸心頭的大事,輕輕呼出一口氣。
……
……
李世民倉促賜婚。本意不完全為了棒打鴛鴦,當了十多年的皇帝,他深知朝中人言可畏,李素和東陽的私情恐怕會被人利用,大肆傳揚之後,天家的名聲會被朝堂民間毀得愈發體無完膚,所以李世民賜婚的另一半原因,也是為了壓下朝野的議論。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李世民多少也存了一絲保護李素的念頭。
人才難得,李素這樣的人才更難得。
從他治好了天花,獻推恩策,再到發明火藥……一樁樁一件件,用潤物無聲的方式悄然改變著大唐,初時不覺得,久了便能發現,他獻的推恩策令大唐在北方的戰略態勢由守轉攻,他發明的震天雷令老將們愈發有了底氣,大唐將士們士氣如虹,小小的物件成了唐軍征伐四方的最重要的一張王牌,如今他還在專研如何在冬天種出綠菜……
細數之下,連李世民也不由暗暗心驚。
這個如玉般溫潤的少年郎,僅僅一年裡便做了這許多事,假以時日,十年後,二十年後呢?他會為大唐立下多少潑天功勞?
大唐太需要改變了,從民生到軍事,君臣十多年勵精圖治,休養生息,為的不就是創出一個強盛的煌煌盛世麼?亂世需要威震天下的將才,盛世更需要治世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