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0頁
所以自從李家部曲值守侯家大門以後,長孫家和安平侯家一直風平浪靜,沒有任何反應。
侯家因為李素的這個動作,終於保得太平,一家人住在狹小的宅院裡,在侯方氏的操持下,倒也恬然安寧。
……
三日後,侯君集的長子侯傑來到了太平村。
侯傑是奉母親侯方氏之命來的,目的是為了感謝李素。
李素這次很熱情,明知侯家已一貧如洗,他還是親自出門相迎,老實說,這麼多年了,李素是第一次不帶任何功利心的迎接一個客人。
侯傑很識禮數,儘管侯家已一窮二白了,可他還是帶了禮物上門。
禮物的價值很低,都是侯家婦孺在家縫繡的花鳥蟲魚,還有自家菜地里種出來的一筐綠菜,單薄寒酸的禮擔擺在院子正中,侯傑臉色有些赧然。
「子正兄恕罪,實在是家用不便,只好盡家門之所能,送一些不值錢的東西,愚弟知道很寒酸,只求子正兄莫生氣,您若看不上眼這些東西,還請等愚弟告辭後再扔遠……」
李素瞥了他一眼,笑道:「我發現侯賢弟似乎很喜歡擠兌人啊,你這話說出來,我就算想扔遠也不好意思了,侯家已是這等境況,我莫非不知?何必還咬著牙送禮?打腫臉充胖子有意思嗎?」
侯傑苦笑道:「愚弟也不想送的,外人面前我或許還強端著幾分國公府出身的架子,可是子正兄面前我有必要撐面子麼?只不過,今日這些薄禮卻是母親大人吩咐一定要送來的,母親大人說,侯家雖已頹敗,但不是不識禮數的人家,登門拜謝自該有拜謝的規矩,子正兄幫侯家度過大難,若空手上門致謝,那是侯家沒教養,只是侯家窮困,能拿出手的也只有這點東西了,不求子正兄看得起,只求侯家人能看得起自己,再窮也能挺直腰杆站著。」
李素怔忪半晌,然後長嘆口氣,面朝長安城方向躬身行了一禮,搖頭嘆道:「侯嬸娘真是巾幗英雄,有她一人在,侯家無論遇到任何危難都垮不了,娶妻若斯,侯大將軍何其幸也。」
侯傑微微動容,待李素行完禮,侯傑卻忽然面朝李素屈膝跪拜,李素嚇了一跳,急忙上前攙扶,侯傑卻死拗著不肯起身,動情地道:「愚弟來之前母親大人也說過,長安城中無義士,世人落井下石者多,雪中送炭者寡,子正兄不惜得罪權臣,不惜被人非議而保侯家平安,我父有緣識君,何其幸哉。今日侯傑代父母高堂與滿門婦孺老弱,拜謝子正兄挽扶侯家之大恩。」
侯傑拜完後逕自起身,又朝李素長長一揖:「原本大恩不該言謝,可如今的侯家,除了拜謝,再無長物可報,若我父親時運轉濟,能夠等到赦令歸京,侯家定有厚報。」
李素笑道:「那是將來的事了,侯賢弟放心,侯大將軍定有轉運的一天。」
侯傑苦笑不已,誰都知道侯君集事涉謀反,就算皇帝開恩大赦天下,赦誰也不可能赦他,大逆之罪,永無出頭之日了,所以李素的話聽在侯傑耳中,只當是一句毫無意義的安慰話罷了。
李素看著侯傑的表情,不由微微一笑,也不再解釋,轉身便請侯傑前堂入座。隨即扭頭吩咐薛管家設宴,並吩咐將侯傑帶來的繡綢送入內院給夫人,讓內院的丫鬟們做成枕面,而帶來的綠菜則命廚子馬上洗摘後做成菜羹。
侯傑一怔,立馬露出感動的表情。
無聲無息間,李素給了他最體面的尊重。
……
入前堂,賓主各自落座,丫鬟們很快擺上酒菜,二人各據一案,互敬互飲,李素說起長安城的一些閒雜趣事,侯傑卻一無所知,一問方知,自從侯君集被除爵流放後,當初與侯家子弟廝混的紈絝們已漸漸斷了往來,一朝失勢,門庭冷落,這一年來,侯家從上到下嘗盡了世態炎涼。
李素暗自一嘆,侯家的下場更令他提高了警惕,「居安思危,思則有備」,若不想步侯家後塵,不讓家人妻小過這種顛沛落魄的日子,自己一定要謹言慎行,不可走錯一步,站得越高,離地越遠,摔下去也越痛,侯家便是活生生的反面教材。
侯傑端杯飲盡杯中酒,長長舒了口氣,臉上露出舒坦的表情,幽然嘆道:「多日未曾飲子正兄所釀的烈酒了,家道已頹,母親大人削減了一切不必要的開支,這酒之一物更是不准任何人再飲,愚弟快一年未嘗過酒味了。」
李素笑道:「稍停賢弟回去時帶上十壇,區區杯中物,用不著一副人生若只如初見的模樣,怪瘮人的。」
侯傑笑了兩聲,急忙謝過。
酒過三巡,李素敲了敲桌案,忽然壓低了聲音,道:「侯賢弟,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你父親真能得到赦令歸京呢?」
侯傑一怔,然後自嘲般苦笑搖頭:「子正兄莫鬧了,我父親犯的什麼事,你比我更清楚,我聽父親說過,若不是子正兄冒著風險力保,侯家早已被滿門抄斬了,能得個流放瓊南且不究親眷的下場,全托子正兄的恩情,你覺得陛下有可能會赦免他嗎?」
李素笑道:「侯大將軍確實有錯,但你記住,『有錯』,不是『有罪』,兩者是有區別的,當初附逆李承乾謀反,侯大將軍可沒有調動過一兵一卒,更沒有助紂為虐,沒殺過一個守城將士,尤其是最後,他還在殺陣之中勸服數位將領卸兵棄甲,自縛雙手跪在太極宮前請罪,若論起罪狀,侯大將軍所犯之罪其實是非常輕微的,用『一時糊塗』來形容最為恰當,事情過了這麼久,陛下心中再大的怒火差不多也消了,如今陛下尤喜追憶往昔,甚思當年那些從龍功臣,所以才有了設立功臣畫像一事,你父若欲求得赦令歸京,現在恰正逢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