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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老五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索性扯起嗓子,朝天吼了幾句秦腔,又引來一眾老兵的喝彩。
目光望向遠處李家的宅邸,富麗堂皇的侯府在陽光下顯得生機勃勃,璨然生輝。
這一切都是侯爺帶給他的,來到太平村後,方老五感受到的只有滿滿的善意,尊重,溫暖,侯爺還年輕,他需要幫襯,儘管餘生不多,但是,能陪他走多久就走多久吧。
田徑外,穿著粗衣陋衫的李道正扛著鋤頭走來,方老五和眾老兵看到了,急忙斂了鬨笑,老老實實列隊行禮。
李道正朝方老五一瞥,不滿地道:「啥意思麼?早跟你們說咧,不要搞這些虛招子,要行禮你們跟我兒子行禮去,我一個種地的老農,跟我行啥禮,滾開滾開,擋我路咧!」
方老五比李道正大幾歲,但尊卑有別,禮數不敢亂,於是笑道:「您是侯爺他爹,咋不能行禮,老爺有福氣,生了一個這麼伶俐爭氣的娃子,村里鄉親早說咧,說侯爺生下來時李家房頂開滿了靈芝,香氣撲鼻,定是天上星宿下凡,投了李家的胎,將來封王拜相也不稀奇呢。」
李道正笑罵道:「屁的靈芝,我娃出生那天房梁受潮,長了兩朵菌菇,被那幫子碎嘴的一傳,成了靈芝了,真要是靈芝我早摘下來賣錢咧,還種個屁的地。」
方老五和眾老兵哈哈大笑。
說來眾人對李家的感覺有點怪,李素和許明珠是最和善的,對下人,對莊戶,對鄉親,見了誰都是一臉堆笑,和氣得不行,可方老五和老兵們在李素麵前總是執禮甚恭,心懷幾分敬畏,反倒是侯爺他爹李道正,每天見了他們總是罵罵咧咧,嘴裡常常冒幾句粗話,方老五他們卻覺得很親切,在李道正面前往往也隨意得多。
這種感覺很奇怪,像是無形中有種熟悉的氣場,拉近了老兵們和李道正的距離。
或者說,大家本就是同一類人?
閒聊了幾句,李道正將老兵們一個個趕開,因為擋了他的道。
老兵們嘻嘻哈哈散開,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方老五卻湊了上來,非要跟著李道正一塊干農活。
「你會幹個屁,殺了半輩子人,哪裡還能侍弄莊稼。」李道正毫不留情地打擊他。
方老五搶過李道正的鋤頭,扛在自己肩上,笑道:「老爺莫看低了小人,小人曾聽侯爺說過一句話,叫什麼『術業有專攻』,大概意思是干哪一行便精通哪一行,小人侍弄莊稼的本事不如老爺您,不過論布陣殺人的手藝,您肯定不如小人……」
李道正呸了一聲,笑罵道:「殺人了不起了嗎?想當年老子殺人的時候,你還不知……」
話沒說完,李道正語氣一頓,忽然住了嘴。
方老五卻聽出了意思,試探道:「老爺您……也當過府兵?哪一年的?」
「滾!滾遠!瞎打聽甚?老子種了一輩子地,當個屁的府兵!」李道正惱羞成怒。
第五百二十七章 禍起事變
李道正莫名其妙的發怒,令方老五有些愕然。
他不明白只是簡單的一句問話,為何卻令李老爺發這麼大的火,在如今的大唐,「府兵」倆字可是帶著褒義的,這是一個家家戶戶以為國征戰為榮的尚武時代,除了家國大義,府兵還包含著個人的私利,參加了府兵,意味著多了一個建功立業的機會,意味著可以憑個人的本事衝破權貴對寒門的封鎖,以軍功而賜田,以軍功而當官,甚至以軍功封子封侯。
只是問了一句「府兵」,李老爺為何如此生氣?
看著李道正怒氣沖沖的背影,方老五撓了撓頭,又跟了上去。
「老爺恕罪,小人嘴笨,總是說錯話,跟您賠個禮,老爺莫往心裡去……」
李道正腳步一頓,佝僂的身軀緩緩轉過來,看著方老五,沉默許久,忽然一嘆。
「你們也不容易,我兒當初守西州,聽說兇險得很,若沒有你們豁出命幫襯,西州不一定守得住,我兒也不一定能活著回來,話說得大一點,你們是我兒的恩人,往後在我面前莫稱什麼『小人』,都是七尺高的漢子,都是死人堆里打滾出來的,誰比誰小?」
方老五忙搖頭:「那可不成,禮不可廢,您的兒子如今已是侯爺,實打實的大戶高門人家,上下沒個規矩還不亂了套?叫別人聽見了笑話,我們這些廝殺漢粗鄙得很,侯爺好心給我們這些不中用的老傢伙一個歸宿,我們若沒個規矩,外人笑話的是李家,是侯爺。」
見方老五堅持,李道正也沒法再勸,拍了拍他的肩,道:「隨你吧,既然看重規矩,就按規矩來。」
方老五嘿嘿笑著躬了一下身,不自覺地朝李道正落在自己肩頭上的手看去。
這雙手膚色黝黑,指關節和虎口處老繭很厚,手背青筋虬結,看起來非常的結實有力,似乎能扛起一座大山。
見方老五盯著自己的手,而且重點盯著自己的手指關節處,李道正急忙將手一縮,抽回來攏在袖中,咳了兩聲,向田陌走去。
方老五跟上,笑得很隨意。
——方老五為人忠直,古道熱腸,但他的毛病也不少,粗俗不堪,嬉皮笑臉沒個正形,說話亂冒泡兒,還有一個最大的毛病,他喜歡較真,值不值得的事,只要落在他眼裡,他都會較真。所以,方老五軍伍里混了半輩子,卸甲歸田時還只混了個小小的火長,多年不得升遷不是沒有原因的,他的某些性格委實不太討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