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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沒什麼想殺人的念頭。」
李素釋然:「所以,哪怕你知道當初你來我家時,我曾叫廚子把天賜舔過的盤子拿去給你盛飯,你也不生氣的,對不對?」
鄭小樓的神情頓時變得比李素剛才走出刺史府時更陰沉。
「……我現在忽然想殺人了。」
……
西州的北門內有個小集市,本地的幾個百姓聚合在一起,從過路的胡商手裡販了一些做工很粗糙的鐵簪,步搖或劣質水粉之類的東西,然後蹲在城門邊叫賣。
買這些東西的人並不多,因為實在太低檔了,城裡也沒有什麼像樣的大戶殷實人家,只有一些窮百姓,辛苦存了半年錢,咬牙給自家的糟糠婆姨買一根鐵簪回去,算是給無聊的生活增添幾分浪漫的情趣,看著日漸肥胖的婆姨攥著鐵簪高興得不知怎生表達情緒,砂缽大的拳頭一下又一下將男人擂得山響,男人這時便忍著痛咧嘴笑得很開心。
絕大多數人的生活,大抵便是如此,平凡,單調,偶爾才閃現出那麼一點小小的激情,然後日子繼續平淡地往下過。
李素領著王樁和鄭小樓走向北門,打算出城回營時,迎面卻見幾名官差走來,幾人一路嘻嘻哈哈沒個正經樣子,走到那幾個販賣低檔貨的百姓面前,笑容仍不減,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有些不耐地朝他們伸出了手。
幾名百姓臉色有點難看,其中一人在懷裡掏了半天,終於掏出三枚銅錢,戰戰兢兢放到官差的手心裡。
看著掌心那幾枚被磨得發亮的銅錢,官差的眉頭深深皺了起來。
「三文?呵呵,當我在要飯呢?」官差冷笑。
販子躬腰,陪著笑:「交河鬧盜匪,胡人不敢從咱們城裡過,小人一時沒進到新奇貨色,這幾日買賣不太好,還請寬限……」
啪!
一記耳光重重抽在販子臉上,販子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腫了半邊,嘴裡隨之掉落出兩顆槽牙,鮮血不停從嘴邊淌出。
「跟老子訴苦?有本事去魏長史面前訴苦去,說是多少便是多少,沒錢,以後別在這裡做買賣!」官差冷叱道。
低頭看了看地上的蘆席,蘆席上隨意擺放著販子們的各色貨品,官差嫌惡地撇了撇嘴,看來連他都看不上這些東西。
「東西都收了,啥時候有了錢,啥時候來城北箭樓上找我。」
販子急了,拽住官差的手,哭著哀求:「官爺高抬貴手,這些貨都是小人吃飯的傢伙,沒了它們,小人一家要餓死了……」
「鬆手,給你臉了是吧?」官差厲聲喝道。
販子身後,另外幾名官差拔出了刀。
販子們嚇了一跳,急忙鬆開了手,眼睜睜見著官差將他們的貨品卷掃一空,揚長而去,販子臉上露出灰敗絕望之色。
李素站在不遠處,靜靜看著這一幕人間悲喜,心中頗覺震驚。
來到這個世界一年多了,李素所見所聞皆是官府如何和善,百姓如何愛戴,在長安時,無論官與民,講的是道理,做的是實事,官風清廉,民風純樸,官與民的關係從未有過的和諧,李素一直以身處這個時代為榮,因為這個世界相對而言是很乾淨的。
然而眼前這一幕,卻令他如同活吞了一隻蒼蠅般噁心。
大唐貞觀盛世里,怎麼可能會出現這一幕?
在這個離長安數千里之遙的西州,到底還隱藏著多少他沒有發現的魑魅魍魎?
販子落寞地站在城門甬道內,兩手空空,悲怒交加。
李素抿了抿唇,一言不發地騎上駱駝,繼續往城門外走去。
駱駝路過販子身邊,一塊足有十兩重的銀餅跌落販子身前,揚起一小片黃色的塵土。
販子一愣,愕然抬頭,看到李素那張陰沉的臉,這張臉努力擠出一抹和善的微笑。
「拿去,當是我把你的貨全買了。」
「這……不合適!」販子掙扎半晌,咬著牙將銀餅雙手捧還給李素。
「我說合適就合適,貴人賞你的,不給臉是吧?」李素露出了傲驕嘴臉。
傲驕嘴臉很管用,販子急忙將銀餅塞進懷裡,忙不迭朝李素弓腰道謝,眼裡泛了紅。
騎著駱駝出了城門,李素的臉色一直沒有放晴過,陰沉得就像沙漠裡即將來臨的沙暴。
王樁忍了很久,出城後終於忍不住了:「你是別駕,為啥不把那個官差剁了?」
李素乜斜著眼從他臉上掃過,道:「剁了那個小角色,除了打草驚蛇,還有別的用處嗎?」
王樁語滯。
李素嘆了口氣,仰頭望著蔚藍的天空,道:「今日在刺史府,我還跟曹刺史說,重病當用猛藥,西州亦當如是,現在我終於發現我錯了……」
「哪裡錯了?」
「大夫就算要用猛藥,首先也得把病情判斷清楚,然後才能對症下藥,我連西州的狀況都沒搞清,卻妄言什麼用猛藥,這一劑藥下去,整個西州怕是會被我害死。」
王樁和鄭小樓沒聽懂,王樁撓頭,一臉茫然狀,鄭小樓高冷地仰頭望天,假裝懂了的樣子,耳朵卻支得高高的,等待李素的下文。
「王樁,你還記得上次回營,你說你遇到了一個人,名叫錢夫子……」
「記得。」
李素臉上露出冷厲之色,道:「明日你和鄭小樓進城一趟,把那個錢夫子弄到營地里去,小心行事,莫讓人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