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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治猛地挺直了身子,急忙道:「求子正兄賜教,治洗耳恭聽。」
李素沉吟片刻,緩緩道:「你可知《孝經》?」
李治點頭:「幼時讀過,也算啟蒙之一。」
「《孝經》成書於秦漢,是我中原儒家文化之精義,傳說是孔子七十二門徒之一所作。『孝』這個字,在古往今來數千年儒家士子的心裡占據著非常重要的位置,孔孟聖賢謂之『君子』,給這個詞下過很多定義,也就是說,君子應該具備各種品德,比如謙遜,謹慎,自強等等,其中『孝』便是首要具備的品德,它是儒門士子們必須嚴格遵從的倫理思想,『謹身節用,以養父母』是孝,『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是孝,『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也是孝,後來,『孝』這個字漸漸被士子們發揚,將它用在國家上,是以有所謂的『聖天子以孝治天下』……」
李素娓娓而道,李治在一旁靜靜聆聽,雖然不太清楚李素為何突然聊起了《孝經》,可李治明白李素說的每一句話必然有矢而發,定有目的,於是難得的沒插嘴,一直靜靜聽著。
李素頓了頓,接著道:「……明明只是一個關於家庭的字眼,為何要將它用之於國呢?因為從古至今的人們認為,『孝』是諸德之本,人之行,莫大於孝,簡單的說,一個人如果事親至孝,那麼這個人再壞也壞不到哪裡去,幾乎可以蓋棺論定他是個好人了。後來又有所謂的『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的說法,於是『孝』和『忠』這兩個字便緊密聯接在一起了,而孝這個字,便是『忠』的延伸,儒家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思想里,便包含了『忠孝』二字,用之於天家亦然……」
李素說了半天,李治越聽越糊塗,終於忍不住插嘴道:「這些道理我都明白,子正兄的意思是……」
李素扭頭看著他,慢條斯理道:「我眼中的你雖然有點蠢,但不至於蠢得太過分,所以,你猜猜我今日為何跟你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
李治不停眨眼,思忖良久,小心翼翼試探著道:「子正兄的意思難道是要我孝順父皇,從而得到東宮之位?」
李素嘆了口氣,道:「雖然我很不願意把『孝』這個字當成博弈的籌碼和手段,可是,這是你唯一的優勢,除此我也想不出別的辦法能把太子之位從魏王手裡搶過來,因為目前而言,太子這個位置幾乎已經八成屬於魏王了,你若有意,只能如此。」
「你和小兕子幼年喪母,你父皇憐你們年幼無依,遂將你們兄妹接到身邊撫育,這些年你父皇忙於朝政,疏於對你們的教導,幸好你和小兕子天性善良,兩棵幼苗沒有長歪,你父皇至今也沒有像對待別的皇兄那樣將你送出太極宮獨自建王府,可見他對你們兄妹何等寵愛,說到優勢,這便是你的優勢,你能隨時隨地見到你父皇,而魏王卻不行,你能隨時隨地給你父皇端茶送水餵藥,魏王也不行,更何況魏王泰如今滿心廣植黨羽,結交重臣,為自己十拿九穩的太子之位做準備,卻偏偏忽略了你父皇的心思……」
李素嘆了口氣,道:「他似乎忘了,你父皇除了是皇帝,還是一個孤獨的父親,這位父親生了十幾個兒子,每個兒子卻都虎視眈眈盯著他的皇位,連噓寒問暖都只是假惺惺的走個過場,每個皇子都在勾心鬥角,唯獨沒人在乎父皇的寂寞,廢太子李承乾謀反事敗,帶給你父皇的打擊尤其沉重,親生兒子都反他,皇子們有沒有想過他是怎樣的心情?」
說著李素扭頭看著李治,緩緩道:「沒人在乎你父皇的孤獨,所有皇子都只是小心翼翼觀察著他的喜怒,唯獨你這個在你父皇身邊朝夕相處的皇子必須關心,也只有你這個皇子具備這個條件,『孝順』這個詞原本不該當成謀取太子之位的手段,事親之心若沾了功利,便是染上了污漬,從此不再純粹了,可你若不能爭到太子之位,等到魏王即位,你的性命堪虞,在樣樣皆不如魏王的前提下,事孝於你父皇已成了你唯一的辦法,說是功利也好,說是保命也好,你已沒有別的選擇了。」
第七百五十二章 開花結果
天家的親情現實得可怕。
和普天下絕大多數平凡家庭不同,天家因為手握天下至尊權力,所以爭鬥尤為激烈殘酷,父與子,兄與弟,完全泯滅了血脈親情,對彼此無比怨恨,爭鬥廝殺的手段比對仇人還狠。
如果說中國的歷史翻開後是一幕幕的血腥和屍體,那麼如果翻開歷朝歷代天家皇族的內部爭鬥事件,它們其實比中國歷史更血腥,更殘忍。
李治年紀不大,十五歲的年紀嚴格來說,還是一個善良而懦弱的大男孩,他或許有各種各樣的缺點,但不可否認,他涉世未深,天良猶存,他能在朋友危難時伏跪深宵,也能對妹妹小兕子關懷備至,更能事親至孝,從不違逆。
朋友,兄長,兒子。這三個角色他扮演得很完美,對一個十五歲的男孩來說,能做到這個地步,很不容易了。
可是,他終究生在天家。
生在這個家庭里的人,註定無法活得太乾淨,冷酷的現實會將一個善良的孩子一步步逼成窮凶極惡的模樣,干出滅絕人性親情的惡事,比如李承乾,便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李素說完那番話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李治的臉。
他給李治出了一個不善良的主意,在等待李治回答的那一段沉默的時辰里,李素卻表現得有些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