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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宮闈,從古至今便是一個比戰場更殘酷無情的江湖廝殺地,成者王侯,敗者賊寇,武氏於是便成了被大浪淘過的沙子,風光過後含恨退出了這個江湖,從此再無翻身的一日。
掖庭的建築與太極宮別的殿宇一般無二,同樣的樓台亭閣,同樣的流雲飛檐,同樣的人來人往。
可是一踏進掖庭範圍,任何人都很清楚地感覺得到一股陰冷森然的氣息迎面撲來,哪怕是艷陽高照的大白天都會令人忍不住打個冷戰。
有人說是歷代被打入冷宮不清不白被害死的嬪妃所化厲鬼糾纏縈繞著掖庭,冤怨之氣經年終日不散而致。
所以說,沒文化真可怕,封建迷信害死人,哪裡是什麼厲鬼,明明是掖庭的風水有問題。
不管武氏被發配掖庭的真實原因是什麼,她終究已在掖庭里了,而且過得很不好。
天沒亮便有內侍省的宦官將所有犯婦和宮女叫醒,開始一整天的勞作,武氏跟著大家起了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再看一眼窗外漆黑的天色,聽著入冬後呼嘯而過的北風,武氏悄悄地嘆了口氣,垂頭髮了一陣呆,在別的宮女焦急的催促聲里,才不慌不忙穿上鞋子。
她今年已十九歲了,入宮時那個十五歲的姑娘已然生得花容月貌,引六宮粉黛妒忌羨慕,如今愈發出落得亭亭玉立,只是臉色稍嫌臘黃,成熟的身軀也有些瘦弱,顯然因為長期缺乏營養所致。
與她同住的是個名叫杏兒的小宮女,大約十六七歲的年紀,說來也是冤枉,小宮女沒犯過錯,卻因當初她侍侯的嬪妃因內宮爭鬥失敗,妃子最後不得不含恨吞了毒藥,一了百了,而小宮女自然也不被宮人待見,被發配來掖庭做苦活已然三年有餘,論在掖庭的資歷,算是武氏的前輩了。
「武才人您快點!管事已打了兩次梆子,若三次梆子不出去列隊,會被管事責罰的,最輕最輕,咱們今日可就沒飯吃了……」杏兒急得不停跺腳。
相比杏兒的焦急,武氏卻顯得不慌不忙,神情悠閒地整了整粗麻衣裳,順手拂去肩頭的一根雜草,哪怕穿著劣質的衣裙,她的氣質仍舊雍容得像一位艷光四射的貴婦。
曾經的開國功臣應國公之次女,曾經隨侍帝側,位晉才人的殊榮,曾經與內宮四妃分庭抗禮的風光,哪怕虎落平陽之時,她也不會輕易低下高傲的頭顱。
「急甚子?」武氏橫了她一眼,一邊整理著衣裳的衽邊,一邊淡淡地道:「劉管事早視你我如眼中釘,哪怕咱們依了他的規矩不犯錯,他仍有理由責罰你我,既如此,索性打破他的規矩,反正下場沒什麼不同。」
杏兒一怔,隨即愁苦地嘆了口氣。
「當初武才人剛來掖庭,恰逢劉管事責罰奴婢,幸得武才人仗義執言,為奴婢爭了一線生機,說來是奴婢對不住武才人,都怨我連累了您……」
武氏噗嗤笑了,點了點她的額頭,道:「咱們都淪落到冷宮給貴人倒恭桶漿洗衣裳了,還一口一聲『武才人』,擺什麼臭排場呢。我比你大兩歲,說過無數次讓你叫我一聲姐姐,你非說什麼身份有別……」
幽幽嘆了口氣,武氏的笑容添了幾許苦澀:「這樣暗無天日的地方,哪裡還有什麼身份,連尊嚴都消磨得乾乾淨淨啦,都是行屍走肉罷了,終日受苦受罰,為的只是一口吃食,還有一線活下去的希望而已……」
杏兒垂頭,眸中蓄滿了淚水,哽咽道:「可是,奴婢還是想活下去呀,武才人,您也要活下去……」
武氏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若有朝一日,我能脫此牢籠,扶搖而上,定要廢去掖庭冷宮,夷平賊人三族,以報還我今日種種苦楚委屈。」
杏兒囁嚅幾下,訥訥道:「若,若是……不能脫此牢籠呢?」
武氏笑得滿不在乎,淡淡道:「那便下落黃泉,再投個好胎,今日恩怨,來生再了便是。」
聲落,殿外第三聲梆子敲響,所有宮女和犯婦都出去老老實實列好了隊,偌大的殿內只剩武氏和杏兒孤零零地站著。
很快,殿外傳來陰惻惻的冷笑聲,一道尖細的聲音傳來。
「梆子三聲而人未至,兩位好大的架子,武才人,奴婢這便親自來請您了,您……且請移個玉駕,出來可好?」
杏兒聞言臉色大變,瘦弱的身子嚇得瑟瑟發抖,眼淚不受控制地嘩嘩流下。
武氏卻神情不變,見杏兒嚇得這般模樣,不由心生憐惜,伸手將杏兒一拽,拉到自己身後,還不忘回頭瞪她一眼:「真沒出息,一個搖尾乞巧的奴婢而已,也就是個只能在掖庭里逞逞威風的小角色,你怕個甚?」
聲音平平淡淡,卻仿佛有一種堅定的力量,在空蕩蕩的大殿內縈繞盤旋。
殿外的劉管事自然也聽到了,聞言勃然大怒:「好個不知死活的賤婢,落翅鳳凰不如雞,你當自己還是當年陛下身邊風光一時的武才人麼?今時不同往日,姓武的賤婢,你的好日子已過去很久了!」
第五百一十三章 危急時刻
每個人的一生都會遇到逆境,或因時,或因運,有些人咬咬牙硬挺過去,有些人沒挺過去或是放棄了堅持,於是一生平庸終老。
武氏不一樣,此時此刻的她,遇到的不是逆境,而是絕境。
被發配掖庭三個月了,第一天便因杏兒而與劉管事結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