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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下如此惡劣的事,李世民把他抽個半死也不過分,可令他忐忑的是,父皇居然一個字都沒說,不打也不罵,甚至連面都不願見。
隨後宮裡傳出重賞李泰的消息,不僅增加了李泰的儀仗規模,而且還允李泰弘文館講學。
這個信號太明顯,太強烈了,李承乾打從心底里感到惶恐,害怕。
從出生到現在,李承乾的命運已註定,不是尊崇之極,便是命喪黃泉,沒有第三條路走,太子若能順利當到李世民駕崩,他繼承皇位自然是天經地義,若太子之位被廢黜,換了李泰當太子,李承乾的命必然保不住了,李泰即位後不會容許他這個仇人活下去的,什麼君臣義,什麼兄弟情,在敏感的皇位歸屬問題上,全是可笑至極的幻象。
半年未見過父皇了,每次在殿外求見,過不了多久,宦官便扔出冷冷的一句話:「陛下貴體欠安,著太子殿下回東宮讀書向學,不可懈怠。」
半年來,李承乾每天的心情都在煎熬中度過,父皇的冷漠,兄弟的咄咄相逼,朝堂和民間越來越不利的傳言,李承乾幾乎快崩潰了。
年初,大唐四道雪災,數十萬難民湧向長安,李承乾當時心中暗喜,歷朝歷代的規矩,國有大災,太子須代天子巡幸安撫萬民,一來代表皇室收撫民心,二來無形中豎立太子的威望,為將來登基打下良好的聲望基礎。
可是令李承乾絕望的是,長安城外數十萬難民聚集,父皇和三省六部忙瘋了,長孫無忌,房玄齡等人連接幾道聖旨,著令其代朝廷出面安撫難民,可是,李世民卻偏偏沒想到他這個太子,大家一團忙亂心急如焚時,李承乾卻仍在東宮內終日幽閉,不知年歲。
受此打擊之後,李承乾心態也漸漸變化了,朝著更暴戾更殘虐的方向扭曲,終日縱情聲色歌舞,飲酒作樂,興起時甚至虐殺宮人以娛己,心中有種不計後果放縱的快感,典型的自暴自棄。
可惜的是,東宮並非他李承乾的後花園,除了侍侯他的宮人宦官之外,東宮還有許多屬官,少詹事,左右庶子,教授師傅等等,他們的存在,令李承乾不得不稍斂放縱。
今日李承乾又醉了。
從開春到現在,李承乾基本每日都大醉一場,太子殿下就算喝酒,也喝得非常有格調,酒宴必有各色美女歌舞助興,左擁右抱歡謔聲色,直到最後醉到一頭栽倒,這一日便算過去了。
此刻的李承乾已喝得有點多了。
身著素色長衫,面若冠玉的稱心眉頭輕蹙,幽幽地注視著他,見李承乾已搖搖晃晃,稱心終於忍不住勸道:「殿下今日已盡興了,不如罷宴歇息可否?」
李承乾醉眼通紅,聞言哈哈一笑,長臂一伸,便將稱心摟進懷裡,笑道:「吾為一國儲君,當縱橫天下,萬邦望塵拜服,世間諸事,孰不可為,弗不可為!為何如今……孤欲多飲幾盞酒亦不可得?稱心,你向來心思靈慧,你來教孤,此……為何故?」
稱心被他摟在懷裡,神情卻不見以往的嬌羞,反而愈發憂慮。
「殿下,奴請殿下奮起,不可自甘沉淪呀,縱使天下人棄了殿下,可殿下不可自棄,您若自棄,還有誰能挽回如今的劣局?」
稱心說著,杏眼忽然泛起了淚花,垂下頭輕聲啜泣起來。
李承乾沉默,忽然嘆了口氣:「名利,權勢,這些東西豈是奮起便可得乎?稱心,孤走錯了一步,這一步……錯得太遠了,回不來了,父皇和朝臣亦棄我了,沒人能挽回,誰都不能……」
稱心急道:「終歸有希望的,殿下莫忘了,您是嫡長子,是皇位的不二之選,陛下不可能真的棄你而取魏王泰,當年玄武門時……有了那件事,陛下不可能輕易廢長立幼,而招天下人離心,如今陛下對您的冷落,只不過想打磨您的性子而已,只要殿下言行端正,陛下終有重新接納您的那一天……」
李承乾怔忪片刻,接著大笑:「父皇不會廢長立幼?稱心,你太小看我的父皇了,他這一生,什麼事情干不出來?連親生手足都可下手殘殺……」
「殿下慎言!」稱心大驚,急忙打斷了他的話,一隻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李承乾一驚,隨即馬上小心地環顧左右四周,然後鬆了一口氣。
東宮,不是李承乾的東宮,而是李世民的東宮,在這東宮裡,不知藏著父皇多少耳目眼線,剛才這番話若被別人聽到,那後果簡直……
垂頭感激地看了稱心一眼,李承乾動情地道:「稱心,還是你最好,這世上唯你一人真正牽掛我,真正為我著想,我能得你,實是畢生之幸……」
稱心扭過頭,輕聲道:「奴只望殿下不再自棄,縱死亦無憾。」
李承乾緊緊抱住他,失神般呢喃道:「稱心,稱心,孤只剩你一人了,天下不負我者,亦只有你一人了……」
稱心縮在他懷裡,白玉般無暇的臉上,兩行哀怨愧疚的淚水順腮而下……
……
……
殿內宮燈搖曳,一陣微風伴隨著腳步聲吹拂而入。
緊緊抱在一起的二人猶不自覺,卻聽一道炸雷般的暴喝聲平空傳來。
「媚言惑上的妖孽,老夫今日必殺之!」
李承乾和稱心大驚,仿佛被驚醒了春夢,二人直起身,卻見東宮少詹事,太子左庶子張玄素一臉怒色,手中拎著一根兒臂粗的木棒,急步朝二人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