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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位重臣名將,署上名字的人幾乎全是當初跟隨李世民忠心耿耿打江山的從龍之臣,每個人都有著非比尋常的威望,任何一個人在李世民面前說句話,李世民都不得不正色以對,認真聆聽,而這些人今日竟眾口一詞只為給李素求情,這份求情奏疏的分量可見何等沉重。
看著桌案上靜靜躺著的那份奏疏,李世民雙眉緊皺,心中一個聲音在胸腔內反覆迴蕩:「……李績這老貨吃錯藥了?」
十幾個從龍重臣的名字列在奏疏上,李世民不可能視而不見,別人眼裡看來,這十幾個人只不過在奏疏上寫了一個名字而已,然而李世民卻不可能這麼天真,他知道,當他們把名字寫上去的那一刻,便等於把自己的面子也擱在這份奏疏里了,李世民若不答應,他們自然沒有辦法,罷了也就罷了,只不過,十幾位老臣心裡從此可就結了一個疙瘩,這個疙瘩當然不會到造反那麼嚴重,只是疙瘩永遠是疙瘩,沒事自省吾身時,心裡終歸不那麼舒服便是。
李世民雖是皇帝,卻也不敢同時讓十幾位勞苦功高的從龍老臣心裡不舒服,他還想李唐江山萬萬年呢,功臣心裡不舒服了,李唐坐這江山還坐得住嗎?
重重拍了拍奏疏,李世民長身而起。
「來人,宣李績覲見,馬上!」
……
當皇帝其實真的很累,很操勞,剛剛處理完李素破壞和親的事,又要掛念引進新稻種,稻種的事才剛有個雛形,李績這裡又鬧了起來……
這還僅僅只是數日內發生的事,李世民已忙得焦頭爛額,然而,李世民這個皇帝當了十七年,幾乎每天都有各種事找上門來,朝賀的,挑釁的,鬧事的,吵架的,這邊指示開荒,那頭下令開戰,每天都有成百上千件國事匯總,由他一人定奪,更何況後宮裡面還有幾個讓人不省心的妃子明爭暗鬥……
皇帝當得這麼累,所以古往今來皇帝無數,鮮少有長壽的,這就是最大的原因了,當然,還有一小部分則是因為花樣作大死,原本活得好好的,非要求長生術,請了一批神棍來宮裡煉丹作妖,煉出所謂長生不老丹讓皇帝嗑,一嗑就嗨,嗨久了就掛。
李績很快便進宮了,都是幾十年的老熟人,李世民沒跟他客氣,劈頭便是一通臭罵。
帝王是遊戲規則的制定者,偌大的江山,千萬的子民,大家聚在一起這麼熱鬧,怎麼玩遊戲該有個規矩,規矩自然由皇帝說了算,可李績這次壞了規矩,李世民很惱火,招呼都不打便串聯了一批老臣聯名上疏,說是求情的奏疏,可李世民卻分明察覺到這是對皇權的挑釁,是把他這個皇帝架在火上烤,一邊烤還一邊撒小茴香,烤得香噴噴的……
問題的關鍵在於……李績搞出這麼大的陣仗好沒道理,若是你李家的兒子犯了事被拿下獄,你聯合老臣們上疏求情還說得過去,可是你再怎麼疼愛李素,那小混帳終究不是你的親人,充其量送的禮物多了點,嘴甜了點,僅此而已,你犯得著動用如此大的人脈為他求情麼?那小混帳何德何能讓你甘冒如此風險?
李績跪在李世民面前請罪,表情很沉痛,李世民越想越生氣,若非李績平日為人老實本分,不爭不搶,也識得君臣之禮,換了另外一個人敢這麼幹,李世民乾脆把他一刀剁了。
不知罵了多久,李世民自己都覺得口乾舌燥了,抄起桌上的茶狠灌了一口,然後惡狠狠的瞪著他。
「活到這把歲數,越活越回去了!不懂規矩回去閉門好好學一學,莫給朕沒事找事!李素犯事與你何干?用得著你這般為他上躥下跳,李績,朕看你是恃功而驕,覺得這些年你立的功勞太多,而朕給你的太少,你心中不滿,故而借題發揮,朕沒說錯吧?」
李績一凜,急忙伏身道:「陛下莫冤老臣,老臣不敢有此大逆之念。」
李世民怒道:「到底為何?從實道來!今日你若不給朕一個滿意的說法,信不信朕治你的罪?」
李績嘆了口氣,神情黯然道:「陛下,李素……是臣的外甥。」
李世民一呆,眼睛急速眨個不停:「呃,你剛才說什麼?朕沒太聽清,再說一遍。」
「李素是臣的外甥,親外甥。」
李世民仍處於呆滯狀態,兩眼直定定地盯著李績,仿佛欲從他臉上瞧出花來。
李績平靜地直視他,二人久久沉寂。
良久,李世民噗嗤一笑,樂了:「難為你為了給李素脫罪,居然編排了這麼個爛理由,莫鬧了,現在不是玩笑之時,你認真一點。」
李績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臣沒開玩笑,更不敢欺君。」
李世民笑容凝固,直直地盯著李績的臉。
李績凜然不懼,平靜地對視。
然後,李世民的目光從不信,到遲疑,再到驚疑,最後無比震驚駭然。
「李素是你外甥!!?」李世民脫口驚呼。
「臣的親外甥。」李績重重地回答。
「你……怎麼突然冒出個外甥?而且,而且偏偏是李素那個小混帳!」李世民臉上絲毫看不出任何為多年袍澤戰友驚喜的表情,反而一臉的氣急敗壞。
李績嘆了口氣,道:「隋末天下紛亂,諸侯四起,臣當年奉魏公李密為主,為他東征西戰,後來歸降陛下,陛下當知,昔年大唐立國之始,臣家中尚有兩位姐姐,兩位弟弟,還有一位妹妹,後來臣家中出了變故,妹妹負氣憤而離家,臣多年尋索而不得,那幾年臣常鬱鬱寡歡,只覺負了親人,陛下和幾位同僚袍澤亦知那幾年臣家中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