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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一人一騎離西州城門只有數十丈距離時,守門將士赫然發現,騎士身上血淋淋的,前胸和後背插滿了十餘支箭,流出的血已乾涸,變成了暗褐色,看起來觸目驚心。
離城門尚距十丈時,駱駝背上奄奄一息的騎士終於抬起頭,無神渙散的目光看了一眼低矮的城牆,嘴角露出一抹解脫般的笑意,提足了最後一口餘氣,騎士忽然嘶聲大喊。
「我乃騎營斥候,奉李別駕之命出營巡視,西州西面百里……百里之外,三千敵軍直奔西州……而來,請李別駕,李別駕……」
話沒說完,騎士嘴裡忽然湧出大股鮮血,最後一口餘氣終於用盡,魁梧的身子在駱駝背上搖晃幾下,然後倒頭栽在地上,氣絕而亡。
守門的折衝府將士呆呆看著騎士不再動彈的屍首,片刻後,眾人猛地一激靈,兩人上前抬起騎士的屍首,牽過駱駝進城,余者忙不迭將城門關緊,其中兩人沒命地朝刺史府方向跑去。
「敵襲!有敵襲!速速關閉城門,備戰!」
……
戰爭就這樣突然來臨。
沒有摩擦,沒有宣戰,它以最簡單最直接的方式,粗暴地出現在所有人面前。
消息傳到西州城不到半個時辰,城外騎營全體拔營,李素率諸將士進城,一千人集中在西城門內,執戈拉弓,戒備森嚴。
李素領著蔣權,王樁和鄭小樓,另外還帶著四十多名騎營將士,一行人面色凝重地走進了刺史府。
刺史府大門前,報信斥候的屍首靜靜地躺在迴廊下,臉上蓋了一塊白布,四周圍了不少人,皆是刺史府官員,每個人的目光都盯著那具再無聲息的屍首,神情很複雜。
遠遠聽到腳步聲,李素穿戴銀甲,頭戴翅盔,標準的武將打扮,正龍行虎步朝大門走來,後面甲葉鐵片撞擊陣陣,眾將士步伐整齊,區區數十人竟走出千軍萬馬的氣勢。
眾官員一驚,慌忙避讓,刺史府大門前瞬間空出一大塊地方。
迎著眾人又驚又懼的目光,李素渾然不覺,領著眾將士走到那位不知名的斥候屍首面前,沉默地看著他。
「這位,便是來報信的斥候麼?」李素忽然問道。
蔣權上前,將屍首臉上蓋著的白布揭開,看著朝夕相處的熟悉的臉,蔣權眼眶一紅,點點頭:「他名叫廖順,關中涇州人,入我右武衛才不到四年……」
李素垂頭靜靜地看著那張平凡而不再有生機的臉,沉默片刻,忽然雙膝著地,恭敬地朝屍首磕了三個頭。
蔣權王樁等人一驚,接著感動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然後紛紛跪地磕頭。
站起身,李素轉身面朝遠處注視自己的諸多目光,這些目光里有敬畏,有冷漠,甚至還有仇恨,人間眾生相不一而足,如此精彩。
李素冷冷一笑,忽然挺直了腰,大聲道:「這位,是我騎營的將士,他的名字叫廖順,今日此戰,他為西州立下了第一功,壯哉,廖順!」
第三百八十一章 私怨暫拋
「壯哉!廖順!」
隨著李素話音落地,身後四十多名騎營將士神情哀慟,齊聲大吼,不少將士頓時紅了眼眶。
石破天驚一聲吼,嚇得不遠處的眾官員又退了幾步。
李素冷冷看著眾官員,忽然道:「大唐的官,戍守大唐的國土,敬我大唐的英雄壯士,諸位覺得屈尊了麼?」
官員人群里一陣騷動,不知何時,人群里忽然走出一名官員,一聲不吭地在廖順的屍首前站定,寂立半晌後,忽然雙手一攏,朝廖順長揖到地,然後,沉默地走回了人群中。
有了第一個,自然便有第二個,第三個……
最後,不管情不情願,刺史府前所有的官員都朝屍首行了禮。
李素冷肅的神情終於露出幾許柔和,沒有天生的壞人,能朝廖順的屍首行禮,說明西州的官場還有救,這座城池還有希望。
行完禮後,官員人群仍舊安靜,臉上或多或少帶著幾分驚懼和惶然。
這些都是文官,他們的長處是能將聖賢之言如數家珍,然而面對即將到來的慘烈的城池攻守之戰,許多人還是不由自主露出了懼意。
李素靜靜看著他們,忽然大聲問道:「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
人群里又是一陣騷動。
李素這句話有出處,它是春秋時魯定公問孔子的一句話,但凡讀過兩年學堂的懵懂幼子都能不假思索脫口回答出下一句。
可是李素當著諸多飽讀詩書的文官們問出這一句話後,人群里許久不聞回答。
千古聖賢之言,終究只有問心無愧的人才能坦然答得出。
李素神情愈見陰沉,向前重重踏了一步,面朝眾官員再次重複問道:「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
許久後,人群里終於傳出低微而心虛的回答。
「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
答案很標準,一字不差,這句話正是孔子回答魯定公的,它被收錄進了《論語》中。
可是,李素還是不滿意。
嘴角勾起譏諷似的笑,李素的語氣陰冷且刻薄:「聲音這么小,是朝廷的俸祿沒餵飽你們,還是你們在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當官做多了虧心事?」
尖酸刻薄指桑罵槐的話終於激起了讀書人的火氣,官員們動作劃一地抬起頭,漲紅了臉直視李素,眼中噴薄著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