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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笑看著那焉的沉默。
其實那焉這些日子一直表現得很正常,至少在李素麵前很正常,完全沒有值得懷疑的地方,只不過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有了沙州城外被突厥人突襲的經歷,而那焉對那伙盜匪的來歷知之甚詳,道來如數家珍,還有前日城外大營外又一次被突襲,再加上那焉是龜茲國相那利的侄子的身份,龜茲國自隋朝以後便一直對中原王朝採取敵視態度,這位敵視國的國相侄子每天無所事事在西州這座完全撈不到任何好處的城池裡駐留,還違背商人唯利是圖的原則秉性,大方的幫李素張羅蓋房子的事……
種種跡象疊加起來,若說那焉這人純粹只是個龜茲商人,未免有些可笑了。
李素剛才說的都是心裡話,西州局勢險惡,內憂外患繁多,處在這樣的環境裡,若李素還傻乎乎的隨便相信一個人的話,可以肯定他一定會被後人劃到「英年早逝」那一類,而且還沒資格享用「天妒英才」這麼高級的贊語,「死不足惜」比較合適。
外患暫時解決不了,內憂卻是可以預防和杜絕的,比如前幾天被砍了腦袋的十三名官員,又比如眼前的那焉,也在李素的杜絕範圍之內,今日李素選擇與那焉攤牌,也是存了清除內憂的心思。
那焉沉默了很久,大概想通了,終於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李別駕,我是龜茲國相的堂侄,這個身份想必別駕已知曉了……」
李素笑著點頭:「不錯,西行路上我便知道了。」
那焉嘆道:「我沒有瞞騙李別駕的意思,我的身份也從來沒有遮掩過,因為我對你,對大唐並無惡意……」
李素眨眨眼:「聽這話的意思,對我和大唐有惡意的另有其人?」
那焉猶豫了一下,點點頭道:「是。」
李素沉吟片刻,緩緩道:「我聽說龜茲國內頗不太平,國主白訶黎布失畢與國相那利內鬥得很厲害,你是那利的侄子,以經商之名多年行走於大唐和龜茲之間,你的目的是什麼?」
那焉嘆道:「我沒有明確的目的,只是奉我堂叔那利之命在長安打探,或者說是試探。」
「試探什麼?」
那焉目注李素,沉聲道:「雖然李別駕您只有十多歲,但我不敢拿您當尋常少年看,您是大唐官場人物,應當清楚官場之上沒有不死不休的敵人,也沒有永不背叛的朋友,利之所趨,勢之所趨,敵人可以一夜之間變成朋友,而朋友一夜之間也能變成敵人,官場如此,國與國之間也是如此……」
「我要試探的是大唐君臣的態度,若我堂叔那利選擇與大唐修好,大唐君臣能否支持我堂叔推翻國主白訶黎布失畢,而冊封我堂叔那利為新的龜茲國主……」
李素心中一震,卻面不改色笑道:「若大唐君臣不答應呢?」
那焉嘆了口氣,無奈地道:「權欲動人心,大唐君臣若不答應,我堂叔該做什麼還是會做什麼,龜茲自隋朝以來便一直投靠西突厥可汗乙毗咄陸,可以說兩國敵對已百年,大唐君臣不扶持我堂叔,對我堂叔來說無非多了一個本就存在的敵人,讓他更加徹底地投靠到乙毗咄陸可汗那一邊,況且大唐的皇帝陛下如今正調集天下兵馬北征薛延陀,根本騰不出手對付西域,但是龜茲卻不一樣了……」
那焉目光複雜地看了一眼李素,道:「相信李別駕對西州的周邊很熟悉,您應該知道,西州再往西不過數百里便是龜茲,龜茲只是小國,舉國兵馬不到兩萬,這點兵馬自然不敢輕捋大唐虎鬚,但龜茲後面站著西突厥的乙毗咄陸可汗,而且離西州又只有數百里地,可謂朝發夕至……」
李素的笑容漸漸變得冰冷了:「所以,你堂叔那利意欲何為?」
那焉直視李素,緩緩道:「只待他推翻國主,一統龜茲國後,第一件事便是兵發西州!」
李素冷笑:「那利有這個膽子嗎?他不怕我大唐王師頃刻間蕩平龜茲國?」
那焉也冷笑:「然則,大唐師出何名耶?別忘了,如今的西州,名義上屬於高昌國!況且,高昌國主早與龜茲互為盟友,而大唐占據西州,本來便是不義之舉,高昌與龜茲聯兵拿回西州是天經地義的事,何況龜茲和高昌後面還站著一個西突厥,而那時大唐皇帝陛下剛剛征完薛延陀,無論是勝是負,大唐終究傷了元氣,再征龜茲無疑動搖國本,為了區區一個西州,大唐的皇帝陛下會發兵嗎?」
李素臉色頓時陰沉下來,烏雲密布,山雨欲來。
見李素臉色不對,那焉嘆了口氣,道:「李別駕,我只是奉命之人,堂叔命我做什麼我便只能做什麼,你縱殺了我也無濟於事,反而給我堂叔提供了一個出兵的藉口,我經常領著商隊往返於長安和龜茲,不得不說,我已深深迷上了大唐的風土人情,還有那沉澱千年的學問,以及一個個樸實勤勞的關中百姓,我對大唐並無惡意,相反,我很喜愛它,並且真心不想看到龜茲與大唐兵戎相見的那一天,若李別駕能說服大唐君臣扶持我堂叔,那便再好不過,你我也能再續這段朋友緣分……」
第三百五十八章 守牧一方
西州頭頂懸著無數把劍,龜茲,突厥,高昌,甚至吐蕃,這些鄰國安靜盤踞在西州周圍,等待著最合適的時機將西州一口吞下。
李世民登基這些年征伐四方,唐軍所至,望風披靡,無往不利,然而李世民這些年的戰略重點放在唐境的北面和東面,在李世民的布局裡,北面的薛延陀,東面的高句麗才是他最大的心腹之患,至於大唐的西面,皆是一些小國,形如癬疥,不足為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