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2頁
李素淡淡笑了笑,算是揭過去了。
這世上沒有真正的蠢貨,各有各的聰明,只是聰明也分種類分道行的,有的火候深,道行足,一副大智若愚的蠢樣卻干成了大事,有的靠著一點點小心機占點小便宜,大抵一輩子也就這個樣子了,侯傑的小聰明自然逃不過李素的眼睛,以往李素若遇到了,也只是微微一笑,不予計較,但今日卻很不厚道地當面揭穿了。
原因很簡單,也算是為了故人吧。侯家已然落魄到如此地步,而侯家的長子卻靠著一點小心機小狡黠算計剛剛救了他性命的恩人,李素不得不幫侯君集教訓幾句,聽不聽得進去是侯傑的事,若侯傑陽奉陰違也簡單,李素與侯家的交情僅止於侯君集這一代了。
看著侯傑滿面羞愧的模樣,李素淡淡地道:「行了,這些話本不該由我說,我只是喜歡管閒事罷了,說說吧,你們侯家和那位安平縣侯到底有何恩怨?」
侯傑措辭片刻,低聲道:「安平侯與我侯家……可以說是世仇了。」
李素眉頭一皺:「何出此言?」
「早在大唐立國之前,當今陛下還是秦王時,我父親已是秦王府的車騎將軍了,那時的安平侯劉平只不過是我父親麾下的一名兵曹,專司運送大軍糧草,那年征討王世充,兩軍決戰洛陽城外,當時劉平押送的一批軍糧因大雨而誤時,比軍令規定的晚了三日,差點造成軍心動盪,我父親氣壞了,當即便行了軍法,將劉平的左腿打斷,養了三個月才見好,後來劉平漸露崢嶸,屢立戰功,只是報到我父親面前時,我父仍深恨劉平當年差點壞了大事,於是屢屢將劉平的戰功截下不報,劉平豁了性命掙得的軍功倒有多半被我父所截,最後大唐立國,高祖皇帝分封功臣,劉平只被封了一個縣子,還是後來陛下即位後,劉平不知走了什麼門路才封到了縣侯……」
李素恍然,然後嘆了口氣。
照這般說法,兩家果然是世仇了,阻人前程簡直比殺人父母更惡劣,侯家與劉家的恩怨,可以說得上是「不共戴天」了。
「所以,那個所謂的絕色風塵女子,只是劉顯尋仇的一個藉口而已,對嗎?」
侯傑點頭:「那位女子……確實也深被劉顯所喜,今日劉顯截住我一來是為了報世仇,二來順便也想將她霸占,一舉兩得而已,他知道,如今侯家已破敗,而劉家不知何時攀上了長孫家,此消彼長,侯家只能任他宰割了……」
李素這時也聽明白了,怪不得剛才劉顯理直氣壯的說是安平侯府的名義尋仇,原來果真是家族世仇,如今侯家勢頹,正是報仇的好時機,這個安平侯劉平倒也真是耐心極好,忍了二十多年才等到了機會。
李素沉吟半晌,展顏一笑:「好了,事情我大概都清楚了,還是那句話,侯家的恩怨,我來擔。」
侯傑眼眶一紅,哽咽道:「多謝子正兄,我侯家危難落魄之際,我父親朝中同僚袍澤皆避之,唯有子正兄不棄,義伸援手,侯家承子正兄大恩,日後定當……」
李素打斷了他的話頭,道:「行了,別說什麼報恩的話,我做這些一是為了當初與你父親的交情,二是不想愧對自己的良心,除此沒有別的原因……我先把你送回去,再拜望一下侯家嬸娘,別的事情緩緩再說。」
侯傑再次謝過,說了一路的話,李素和部曲們已快到朱雀大街時,侯傑忽然覺得不對,急忙道:「子正兄,走錯了,我家已不在朱雀大街……」
李素一愣:「搬家了?」
侯傑苦笑道:「父親犯事流放之後,殿中省便將我家的宅院收了回去,將我全家驅趕出來,還封沒了大部分的家產和所有田地,如今我家聚居在長興坊的一個小宅子裡……」
李素沉默片刻,嘆息不已。
傾巢之下,焉有完卵,當初侯君集的一個決定,真正是害苦了全家人。
李素和部曲們當即掉頭,走了小半個時辰才走到長興坊,侯傑指明了路,最後眾人在一個破敗的小門前停住。
叫開了門後,侯家一位白髮蒼蒼的老門房走了出來,見侯傑滿身傷痕被人抬回來,不由大驚失色,急忙高聲叫來了家眷,家眷們紛紛搶出門來,見侯傑如此模樣,家眷們紛紛傷心痛哭。
李素靜靜看著這一家的悲情落魄,心中不由泛起許多感慨。
侯家如今的境況仿佛突然間給他敲響了警鐘。
家族興衰,全在家主一人,一念可興,一念可敗,李素如今也是一家之主,整個李家的興衰全繫於李素一人,在這個皇帝意志能決定一切的年代裡,若想家族長久興盛下去,不至於落到侯家這個地步,李素往後每走一步都要分外小心謹慎,否則,若一朝失勢,李素都不敢想像老爹和許明珠會承受多麼巨大的屈辱,一如現在的侯家,只看面前這扇破敗潦倒的窄門,便知其中辛酸。
侯家已落魄,小小的宅院內全住著家眷,家僕丫鬟已被遣散,僅只留了一位忠心的老門房。
眾家眷圍著侯傑大哭一陣後,幾名老婦人攙扶著一位四十多歲的婦人緩緩走出來,婦人穿著粗布裙衫,雲髻上斜插著一支不值錢的鐵簪,儘管衣著配飾無比簡陋,但神情卻雍容鎮定,不怒自威。
原本圍著侯傑大哭的家眷們見這位婦人出來,紛紛停了哭聲,規規矩矩起身垂首恭立,大氣也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