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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大笑:「不愧是朕的大將,朕的心思都被你猜中了。」
侯君集平靜地道:「多年跟隨陛下,陛下用兵之法,罪臣多少了解幾分。」
李世民點點頭,道:「今日方知太子稟性,太子謀反,朕覆手可平之,大唐由我等君臣同手而創,方今正是盛世之始,大好江山容不得這等殘暴昏聵之人繼承……」
「陛下英明。」
李世民望向侯君集,嘆道:「現在,侯君集,你告訴朕,朕該如何處置你?」
侯君集垂頭道:「罪臣聽憑發落,絕無怨言。」
李世民黯然道:「滅高昌國,你勞苦功高,只可惜你犯了眾怒,朕那時也是不得已而處置,本打算三年後再尋機將你召回,再委以重用,你我君臣多年,私下亦如手足兄弟,朕原本以為你應該懂我的……」
侯君集這時再也控制不住情緒,伏地大哭道:「罪臣辜負陛下,請陛下治罪。」
李世民嘆道:「今夜你迷途而返,朕相信你還念著你我多年舊情,你並未負朕。是朕先負了你,今夜過後,朕還是要給天下人一個交代,謀反大逆,不可不究,朕還是要再處置你一回,這一次,你不可再恨朕了。」
「罪臣羞愧難當,絕無怨恚。」
李世民眼眶一紅,也流下淚來,喟嘆道:「今夜,朕失去了一個兒子,卻找回了一個朋友,得耶?失耶?朕心中實不知該悲該喜……君集,你我多年未曾一起飲酒,今夜就著長安城的秋雨和鮮血殺戮佐酒,君臣共謀一醉如何?」
「陛下治下大唐江山永固,臣願為陛下擊缶而歌,為陛下壽。」
李世民仰天大笑,笑聲與平日略有不同,豪邁與悲愴交織,說不出的滄桑,侯君集遠遠看著李世民的身影,他突然發現,這幾年李世民已蒼老了許多,獨自一人坐在高處,說不出的蒼涼,孤獨。
「來人,上酒!」李世民揚聲道。
很快,甘露殿內擺上了酒宴,君臣盤坐,分案而飲。
酒飲三盞,李世民忽然道:「今夜你我不論君臣,只論知交,剛才朕一直想問你,明明你已答應了參與太子謀反,為何今夜忽然改變了主意?」
侯君集此刻已完全輕鬆下來,聞言微笑道:「有人化解了臣的恨。」
李世民一愣,接著道:「何方高僧,能化解世人心中戾氣?」
「不是高僧,而是俗人,既貪財又油滑,一身的怪毛病,卻偏偏還有一點點正氣,說他蠢,卻比誰都精明,任誰也占不了他的便宜,說他精明,卻時常干蠢事,一干為老不尊的老殺才有事沒事搶他一回,他卻不長記性,一次又一次湊上前主動讓他們搶……」
介紹得很詳細,李世民越聽越熟悉,驚訝脫口道:「李素?」
「正是。」
李世民震驚了,呆坐半晌,喃喃道:「居然是他……」
正想說點什麼,殿外傳來常塗沉穩的聲音。
「陛下,常迎望率兵三千餘,由景風門殺入內宮,離長樂門尚距三里。」
李世民神情頓時冰冷,道:「內宮羽林禁衛可曾布置妥當?」
「英國公李績已在長樂門內布下天羅地網,只待來敵。」
斟酒舉盞,一飲而盡,烈酒伴著殺機,李世民嘴裡冷冷吐出一個字。
「殺!」
……
李素與一眾部曲策馬狂奔在鄉道上。
憂心如焚,兩眼充血,李素髮覺自己這次犯的錯很大,大到足以令自己遺恨終生。
也是直到今夜,李素再一次刷新了對李承乾的認知,這人已完全沒了下限,連仇人的家小也不放過,人性所有卑劣的一面,都能從李承乾找到,這樣的人,死一萬次也不冤枉。
夜間策馬是件很危險的事,這個年代的夜路並沒有路燈,人和馬都看不清道路,一個不小心崴了馬腿便是人仰馬翻的後果,從長安城出發到現在,李家近百名部曲,崴了馬腿不能成行的已有十多人了。
幸好今夜雷雨交加,夜空不時有幾道閃電,那一瞬間的光亮才令李素等人不至於像盲人騎瞎馬般狼狽。
到了太平村,李素沒有進村,而是選了另一條小道從村邊擦身而過,趕赴事先為老爹和許明珠挖好用來避難的窯洞。
二十來里路,李素等人走得很艱辛,大雨下個不停,道路異常泥濘難行,快到窯洞時,李素騎的馬終於也不小心失蹄滑倒,李素被馬背拋起,重重摔落在地,落地後李素忍著疼痛,也不吱聲,索性放棄騎馬,拔腿便朝窯洞跑去,後面的部曲亦步亦趨,大家都棄了馬狂奔。
「方五叔,南面有條捷徑通往窯洞,你領四十人從那條道繞過去,咱們南北夾擊合圍,全殲來敵,一個都不准放跑!」李素邊跑邊下令。
方老五應是,往後一招手,四十名部曲跟著方老五改道往南。
李素臉頰不停跳動,雨水和汗水混雜成一團,兩眼赤紅得可怕。
如果老爹和許明珠已被敵人……後果簡直不堪設想,李素想死的心都有了。
離窯洞越來越近,李素的心跳也越來越快。
朝後一揮手,身後的部曲非常默契地放輕了腳步,貓著腰,一步一步無聲無息朝窯洞接近,借著樹叢的遮擋,隱藏著形跡。
懷著惶恐的心情,李素心中焦急不已,卻不得不小心朝窯洞接近,他只祈禱敵人沒發現窯洞的地點,或者留下的十來名部曲能夠堅持拖延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