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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偶爾忍不住也揣度一番,他覺得祿東贊到了這時應該也有了一絲不妙的預感,就像走路上丟了錢包的那種不妙。
畢竟,送了兩車重禮居然沒收到任何回應的事情,祿東贊這輩子估計都沒遇到過。
……
……
長安城說大不大,李素收禮的消息自然瞞不住有心人。
兩天後,宮裡來了人,宣李素進宮面聖。
李素眼皮子直跳,硬著頭皮換上官服,惴惴不安地跟著宦官進了宮。
仍舊是甘露殿,李素戰戰兢兢跨進殿門,恭恭敬敬行禮。
李世民穿著一襲尋常樣式的圓領黃袍,天氣炎熱,黃袍下擺撩得老開,露出兩條毛茸茸的大腿,赤著兩隻大腳板,旁邊還有倆宮女使勁扇著扇子,累得香汗淋漓,殿內四角分別擱置著大堆的冰塊,透出幾許涼意,可李世民滿頭大汗的樣子,似乎冰塊並未起到多少作用。
恭敬地垂著頭,李素的嘴不易察覺地撇了一下。
嘖!還皇帝呢,這副模樣怎麼看都不像是真龍天子,反而跟王直那些烏煙瘴氣的市井痞漢手下的形象頗有幾分神似。
「哼!」
按慣例,李世民每次見李素都要哼一下的,李素幾乎都以為這是李世民見面時的口頭禪了。
抄起矮桌上的茶碗,李世民狠狠灌了一口,長長吐了口氣,方才斜眼瞥著他。
「子正啊……」
「臣在。」
「朕聽說,你最近的日子頗為逍遙自在,每日在家不是躺著就是睡著,不是去河邊釣魚就是上山打兔子,嗯?」
李素抬頭,正色道:「回陛下,絕對是謠言!」
李世民挑了挑眉:「哦?難道朕所聞不實?」
「恕臣無禮,確有不實,上山打兔子有,但臣絕對沒有下河釣過魚!……但臣決計不會去河邊釣魚的,太陽那麼曬,臣怎會自找罪受?」
李世民一滯,接著又怒哼了一聲。
「朕交給你的差事呢?啊?要你代朕招待吐蕃大相一行,你卻把祿東贊扔在四方館不聞不問,你就是這樣給朕辦差的嗎?」
李素急忙道:「陛下恕罪,臣……有苦衷。」
「有何苦衷,說!」
李素抬眼,小心看了看李世民的臉色,然後嘆了口氣,道:「陛下想必知道,前些日子,臣的丈人卷進了一樁兇殺案,人還關在大理寺,這些日長安城流言四起,說丈人倚臣的權勢胡作非為,草芥人命,連帶著也壞了臣的名聲,說是我李素亦是欺男霸女之輩,滿城風雨,李家飄搖,丈人捲入命案,臣為自證清白,早已言明閉門謝客,輕易不外出,所以接待吐蕃大相之事,還請陛下令委他人……」
李世民臉色有點難看,又重重哼了一聲,語氣森然道:「朕聽出來了,說什麼自證清白,其實你在跟朕訴苦,對嗎?你丈人的案子朕也知道,此案牽扯了刑部官員,鬧得不小了,律法無情,你丈人若是清白,刑部和大理寺自不會冤枉他,他的案子是他,你李家沒必要做出這等委屈姿態,平日該做什麼還做什麼,此案牽扯不到你李家頭上,明白朕的意思嗎?」
李素垂頭道:「臣明白了。」
李世民頓了頓,臉上又露出既嫌棄又鄙夷的表情:「還閉門謝客,還自證清白,吐蕃副使一車車的禮物往你家裡送,你收禮收得不亦樂乎,朕還真沒見過閉門謝客閉得似你這般不要臉的!」
第六百三十七章 深宮奏對
李素可以肯定,李世民根本不會聊天。
也幸虧這傢伙是皇帝,話說得再難聽別人都不敢拿他怎樣,如果他不是皇帝,就憑他這種耿直的說話方式,絕對是暗巷裡被套麻袋敲悶棍的下場。
一件李素自以為很高端的事情,到了李世民嘴裡變得一無是處,家裡卷進了案子,閉門謝客有錯嗎?自證清白有錯嗎?至於吐蕃副使送禮……我把刀架他脖子上逼他送了嗎?人家是自己死皮賴臉登門的好不好?兩大車禮物擺在大門口,我能不收嗎?不收多不禮貌,大唐是禮儀之邦,「禮儀」倆字啥意思?就是別人給你送禮,你不能拒絕,拒絕就失儀了,這才叫禮儀之邦。
一肚子詭辯沒法說出口,李素也不敢說,這番話若真被李世民聽到,估計會把他吊在太極宮前的旗杆上,讓他冷靜幾天。
「陛下恕罪,臣……確實收了吐蕃使團送的禮,正打算向陛下稟奏……」李素嘆了口氣,不甘不願地從懷裡掏出一份禮單,雙手呈上。
早在收下吐蕃人禮物的當時,李素便知道這事根本不可能瞞得住,禮單早就準備好了,此時送上去,倒也不會獲罪,畢竟勉強算是投案自首性質。
只不過禮單到了李世民手裡,那些重禮只怕在李家庫房裡待不住了。李素從不敢高看李世民的秉性,這傢伙從來都是個黑吃黑的,不講究。
果然,李世民老實不客氣地接過禮單,斜眼朝禮單一瞟,然後嘿嘿冷笑:「一百塊上等貓眼石,一百塊上等瑪瑙,嗬!還有一百隻水晶琉璃盞,吐蕃大相好手筆呀。」
李素垂頭,悄悄撇了撇嘴,什麼水晶琉璃盞,不就是小玻璃杯嘛,而且還是那種不太透明雜質甚多的玻璃杯,這是所有禮品里他最看不上眼的,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年代無論大唐還是異國都拿它當寶貝,據說長安東市里一隻玻璃杯賣兩貫錢,真是不可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