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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縣子,又是別駕,一個胡商身份再重要,也比不上你一根手指頭,你去結交他不合適,太給他臉了。李素,今時不同往日,你多少要顧及一下自己的身份。」
李素看著他,急速眨眼。
坐在一旁看著火堆發呆的許明珠也急忙點頭,顯然她也很認同王樁的話。
「夫君,王大哥說得對,夫君是大唐皇帝欽封的縣子和四品別駕,每一言每一行都關乎大唐的威儀,區區一個胡商,斷無夫君主動去結交他的道理,夫君若想見他,差人請他過來咱們營地便是。」
李素長長吐氣,好吧,這個年代沒有人權平等的說法,無論朝堂還是民間,階級與身份是一道天塹,任誰都不能逾越,李素對那焉客氣那叫「折節下交」,這只是出於權貴階級的一種良好教養,但李素絕不能真抱著人人平等的念頭,因為這個年代森嚴的階級區別不允許他抱著這種念頭。
所以李素決定好好適應這個社會。
「明白……」李素緩緩點頭,接著臉色一變,一股濃郁的王霸之氣噴薄而出,環睜兩眼厲聲喝道:「來人,去胡商營地叫那焉速速滾來見本縣子!」
神情一松,李素看著二人道:「覺得怎樣?」
王樁和許明珠頓時露出欣慰且喜悅的目光,一齊點頭曰善,顯然剛才李素那副混蛋形象非常深入人心。
李素掐著喉嚨咳了幾聲,起身一臉難受地往帥帳里走去,用變了腔調的怪異聲音道:「剛才那一句吼得本縣子貴喉嚨生恙,今不見他了,睡覺睡覺……」
……
過甘州,穿肅州,路上又走了十來天,前方遠遠可見沙州那座低矮的土城,著名的玉門關便在沙州北面不遠處。
這裡已是大漠荒原地區,人煙稀少,鳥獸鮮見,放眼看去只見一望無垠的平原,還有平原上一陣陣隨風飛舞瀰漫的黃沙,偶爾還伴隨著遠處一聲聲狼群的嚎嘯,明明是毒辣的陽光照在身上,可隊伍里每個人心中都不由自主產生一種末日廢世的蒼涼感。
進入大漠,行軍的速度明顯放慢了許多,沙漠裡白天炎熱得仿佛置身於蒸籠里,到了晚上又仿佛忽然被人扔進了冰窟,日夜溫差太大,每個人的體力都消耗得非常大。
李素饒是每天坐在舒坦的馬車裡,這種鬼氣候也讓他漸漸受不了了,每天都有一種想竄回關中太平村,攜了老爹和東陽一起跑路的衝動。
「還早,這還不算苦,真正的苦日子在後面……」龜茲商人那焉坐在篝火堆旁,咧著嘴笑得很和善。
這幾日李素主動與那焉結交,二人每日紮營後聚在火堆旁烤羊肉,最開始「今天天氣哈哈哈」之類無聊又尷尬的廢話,一起吃吃喝喝的機會多了,二人也漸漸熟悉了,終於能夠聊一些除了天氣以外不那麼算廢話的廢話了。
李素眉梢跳了跳,臉上泛起苦色,仰望著繁星點點的夜空,嘆道:「這還不算苦,怎樣才算苦?活不成咧……」
那焉的笑容仍舊和善,和善裡帶著幾許頗為自矜的討好之色,這位久經江湖的胡商對大唐官員的態度還是拿捏得很有分寸的。
「李別駕現在言苦確是早了點,小人每年來往龜茲和大唐兩次,對大漠勉強算得熟識,咱們眼下未到沙州,這裡的氣候還算好,等過了沙州和玉門關再往西去,那才叫真正進了大漠,玉門關外的大漠才叫真正的無常又無情,一條荒瘠的絲綢之路,每年不知要埋葬多少人的骸骨,有時候走在沙漠裡被風沙一吹,一不小心便踩到一顆白骨人頭,走路時被絆一下,或許地上便是一具不知多少年月的乾屍……」
李素被那焉形容得渾身發毛,乾笑道:「你可別嚇我,恐嚇大唐朝臣,罪很重的……」
那焉搖搖頭,長嘆道:「小人怎敢嚇別駕?別人且不說,小人這一支商隊每年往返兩次,每次埋在這片沙漠裡的人……」
苦笑兩聲,那焉沒再繼續說下去,李素也不打算聽,顯然後面不是什麼好話。
扭頭望向篝火堆的另一頭,許明珠環抱雙臂,臉色蒼白,蔣權盤膝而坐,望著火堆發呆,王樁……
這傢伙居然睡著了,躺在火堆旁發出一陣陣節奏強烈的呼嚕聲,心真大。
「蔣將軍……你說咱們原路退回關中咋樣?」李素打起了當逃兵的主意,那焉嘴裡的沙漠太可怕了,李素暫時還沒有為大唐皇帝陛下死而後已的打算,先保了命再說報效社稷之類的話。
蔣權嚇了一跳,茫然地「啊」了一聲。
李素興奮地道:「咱們原路回去,就說我病了,病得很重,見不得光也見不得風沙,請求陛下容我回關中休養幾年再去西州赴任,這個法子……」
「李別駕……李別駕莫鬧……」蔣權的臉色有點難看:「您這是欺君,請恕末將萬萬不敢苟同!」
李素滿腔當逃兵的熱情被無情澆熄,當即撇了撇嘴,問錯人了,現在才想起來,這傢伙是宮闈禁衛出身,忠君愛國之類洗腦的教育必然沒少聽過。
李素瞬間就不想搭理這個死心眼的忠君分子了。
那焉繼續道:「咱們明日便可到沙州,到了沙州後,小人勸李別駕把該換的東西都換一換……」
李素眨眼:「要換什麼?」
那焉睨了一眼不遠處的馬群聚集地,淡淡地道:「進沙漠最好換駱駝,這些馬該換掉,其次,李別駕這幾輛奢華無比的大馬車……怕是進不了沙漠,小人敢擔保,馬車進沙漠前行不到五里一定會陷進沙里,然後再帶上足夠的糧食和水囊,找兩個閱歷足夠的嚮導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