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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坐在車廂里,悠然閉上眼睛,不知在想什麼。
忽然,山林內的鳥鳴停住,鳥兒撲騰著翅膀紛紛驚飛。
一道熟悉的樂聲悠悠從山林邊傳來,樂聲入耳,李素猛然睜開眼,高喝一聲停車,隨即瘋了似的掀開了車簾,站在車轅上翹首眺望。
樂聲低沉嗚咽,如泣如訴,山林邊的一棵銀杏樹下,東陽竟穿上了久違的艷麗宮裝,長發柔順地披散在肩上,沐浴著金色的晨光,仿佛臨世孤傲的九天仙子,靜靜站在銀杏樹下,纖指握著一隻模樣奇特的樂器,湊近唇邊輕輕吹奏著傷懷的離曲。
李素眼眶一紅,他知道,東陽在用她自己的方式送她,不惜破去出家人的戒律,換上他曾經最喜的宮裝,連披散的長髮也是迎合他的所好,而她此刻吹奏的奇特樂器,是他曾經親手燒制出來的塤,吹奏的曲子也是他曾經奏給她聽的那首《故鄉的原風景》。
沒想到這些日子,東陽竟不聲不響學會了這首曲。
看著晨光里仿若仙子般的東陽,李素心跳徒然加快,跳下馬車便待朝她奔去。
塤聲忽然停頓下來,遠遠地,東陽朝他擺了擺手,一邊流淚一邊笑,卻不讓他過來。
李素腳步一滯,黯然地站在原地,也朝她揮了揮手。
大家都軟弱吧,經受不起離別的苦楚。十里春風,吹拂離人愁緒。
第三卷 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鉦
第三百一十四章 灞橋折柳
初春時節,長安城郊灞橋邊,垂柳抽出了綠色的新芽,軟軟的枝條隨風拂動。
春風吹不散眉彎。
馬車悠悠而行,灞橋邊,一隊千人精騎列隊相候,見李素的馬上到來,為首一名騎士策馬行來,到李素乘坐的馬車前數丈外,騎士下馬行禮。
「右武衛驍威營果毅都尉蔣權,拜見涇陽縣子,定遠將軍李別駕。」
李素已出了馬車,見這位武將躬身行禮,急忙跳下馬車把他扶了起來,作為有禮貌有素質的末等權貴,李素也給他回了一禮,雙手剛成揖,腰還沒來得及彎下去,卻見蔣權的臉色已然有些惶恐了,旁邊一直靜立不語的鄭小樓眼疾手快,一把將李素的胳膊肘扶住,適時制止了李素彎腰的動作。
「……莫鬧!果毅都尉是從五品武官,你是正四品文官,還有正五品武散銜號和五品爵位,你給他行禮是害了他!」
鄭小樓語氣淡淡,說完猶不忘再朝李素扔去一記鄙夷的眼神。
蔣權卻感激地看了鄭小樓一眼,垂首道:「這位壯士說得沒錯,李別駕萬不可折煞末將。」
李素有點尷尬,雖然當官很久了,可他對大唐的官制和規矩還是很陌生。
「啊,那就算了,此去西州千里之遙,李某先謝過蔣將軍和麾下將士一路同行護衛之恩了。」
蔣權急忙躬身道:「職命所在,皆是末將本分。」
李素笑道:「同行千里,大家還要在一起消磨許多時日,你我之間莫太客氣了,一路上便不計官職尊卑,大家平輩而交吧,你喚我表字『子正』即可。」
蔣權連道不敢。
寒暄過後,李素這才仔細打量蔣權。
上下掃一眼,確是條威武漢子,蔣權大概二十四五歲的樣子,身軀魁梧,面色黝黑,唇上蓄著一把黑須,整個人看起來成熟許多,眼睛不見閃爍精光,太陽穴也沒有高高隆起,只是他的一雙耳朵頗為有趣,似乎是一雙招風耳,而且李素總覺得那雙耳朵時刻保持著支楞的狀態,像只小心翼翼的兔子,對外界永遠保持警惕心,一有風吹草動便撒丫子跑路的架勢。
李素心中不由犯起了嘀咕。
大家初交,知人知面不知心,若路上不幸遇到盜匪,這傢伙該不會真的跟兔子似的扔下他獨自跑了吧?
不能怪李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李素本身疑心病很重,想獲得他的信任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
……
與千人精騎會合後,李素理所當然便成了這支出塞隊伍的行政和軍事主官,抬頭看了看天色,李素揮了揮手,下令啟程。
隊伍出發,剛走了沒多遠,身後蹄聲隆隆,李素回首望去,卻見遠處塵土飛揚,又一隊精騎飛馳而來。
「賢弟稍候,俺來送送你!」
一道粗獷的聲音遠遠飄來。
李素笑了,聽聲音便知來者何人。
片刻間,程處默領著盧國公府一群部曲殺才咋咋呼呼趕到李素身前。
「賢弟不夠意思,走了也不說一聲,說好俺今日來送你,卻為何不等我?」
程處默不滿地朝他翻白眼,剛才趕路趕得太急,勒馬之後黃黃的塵土布滿一臉,混合著臉上的汗珠,融成了一道道黃泥湯,沿著粗糙的臉頰往下直淌。
李素眼角抽了幾下。
他發現近年自己的潔癖有治癒的趨勢,換了以前遇到這麼髒的人,分分鐘跟他絕交了,現在居然還能跟他談笑風生,實在是……怕他老爹的大斧子。
「程兄辛苦,你我兄弟何必拘泥於俗情,不送也罷了。」李素拱手笑道。
程處默咧嘴道:「送!好兄弟出塞,俺咋能不送?」
說著程處默露出羨慕和失落交織的神色,嘆道:「你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長安,俺老程的兄弟又少了一個,不過你運氣真好,第一次外調便去塞外,又是文官又是武官的,一兩年內必然建功立業,比我這傻等老爹蹬腿繼承爵位的紈絝強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