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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太平村鬧天花時,李素跟孫思邈相處過一段日子,老道士生活里很嚴肅,凡事一絲不苟,亦不失長者氣度,李素對他很有好感,連帶的,也對道教有好感,——畢竟是國教,而且還是人家皇帝老子的祖宗創的教,誰敢對它沒好感?
至於佛教,李素可真沒接觸過了。
眼前站在轅門外的和尚個子不高,有點駝背,背上背著一隻大竹簍,身穿百衲僧衣,已經髒得看不出顏色,而且隔著老遠便散發出一股濃濃的汗酸和臭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像一顆能夠直立行走的催淚彈,味道熏得眼睛很酸爽。
和尚五十來歲,皮膚黝黑,也不知道是太陽曬的還是很久沒洗澡,腳上一雙草鞋,長久行路磨得露出了五六隻腳趾頭,面相很老,容貌很普通,屬於扔進人群里連浪花都冒不出一朵的那種。
一切都很平凡,而且很邋遢,唯有他那雙眼睛,卻非常清澈,純真無邪像個孩子,透出幾分對世事人情的洞徹和豁達,還有對天下蒼生的悲憫和憐惜。
李素走出轅門,第一眼便看到了他的眼睛,然後才是他整個人。
和尚在朝他笑,笑得很和善,漫長的行路令他滿面風霜塵土,可笑容卻乾淨得像冬天的白雪。
見身著華貴的李素走出轅門,和尚笑容更深了,仔細打量了他一眼後,雙手合十躬身,低宣了一聲佛號。
「聽說尊駕是大唐涇陽縣子,貧僧有禮了。」
李素愣了一下,然後堆起笑臉,準備親自上前攙起他。
宗教人士啊,不能亂得罪,首先得送上笑臉,還得擺出禮賢下士的姿態,否則眼前這和尚很可能不會答應給自己批八字。
「大師遠道而來,一路辛苦……」李素有樣學樣,也雙手合十躬身回禮,然後朝和尚走近一步,笑容如春風般準備將他扶起來。
剛走近和尚身前,和尚身上一股臭味和汗酸味像一股颶風般席捲而來,李素眉頭猛然皺起,和尚身上的怪味令他情不自禁後退了兩步,吸了毒氣般滿臉發綠。
「嗚呼哀哉,臭死我也!」李素掩鼻脫口而出。
很不禮貌,但李素真的沒聞過這麼臭的味道,實在無法忍受了。
和尚臉色頓時有些尷尬,笑道:「貧僧走了很遠的路,大漠裡缺水潔身,所以難免……」
話沒說完,卻聽李素大喝道:「來人!」
轅門前值守的將士上前抱拳聽命。
李素指了指和尚,道:「速去備一大桶水,把他沖洗乾淨,記得一定要將大師使勁揉搓,再揉搓,沒把大師洗乾淨,軍法處置!」
真的無法忍受又髒又臭的人,看一眼都覺得自己折了壽數。
將士大聲領命,然後,一左一右架起和尚便朝大營走去。
和尚大驚失色,臉上那悲憫眾生的笑容再也看不見了,此刻需要悲憫的是他自己。
「縣子,縣子不可如此對待出家人,貧僧……啊!貧僧是……」
聲遠,人亦遠。
和尚被架遠,李素眼看著將士備好大木盆和水,將和尚扒了個精光,二話把說將和尚高高抬起,撲通一聲直接扔進盆里,和尚發出一聲慘叫,木盆旁邊的將士卻充耳不聞,拿起麻布巾子,照李素的吩咐一絲不苟地揉搓起來。
李素這才長長鬆了一口氣,眯著眼笑了幾聲,剛才那個把和尚扔進盆里的動作……好眼熟啊。
下意識地用寬袖扇了幾下風,剛才和尚身上的味道似乎仍停留在空氣中。
「髒成這樣,好意思說是出家人,出家人不是講究六塵不染嗎?差評!」李素恨恨地給和尚下了結論,想了想,揚聲道:「把大師洗白白了送到帥帳來!」
將士齊聲應是。
李素走了兩步,忽然發覺自己剛才這句話有點污,於是又補充道:「……洗白白了給他穿上衣裳再送來,別光著!」
「是!」
小半個時辰後,和尚被送進帥帳果然洗白白了,雖然皮膚仍然很黑,但看起來乾淨多了,只是表情略帶幾分狼狽,進了帥帳很不滿地瞪著李素。
李素很禮貌地朝他笑:「這才賞心悅目嘛,大師何必惱怒,憑良心說,乾乾淨淨的模樣不比剛才髒兮兮的樣子迎人多了?」
和尚脾氣似乎很不錯,把他折騰成這樣也沒見發怒,涵養不是一般的好,獨自生了一會兒悶氣後,和尚很快釋然而笑。
「髒和尚和乾淨和尚都是和尚,世人看重的只是皮囊表相而已,不過……罷了,乾淨其實沒什麼不好。」
李素笑道:「這才對嘛,皮囊表相不能當作不愛洗澡的理由,乾乾淨淨才惹人愛,小孩都懂的道理,大師一定也懂的。」
見和尚耷拉著臉苦笑,李素拱了拱手,笑道:「與大師結識的過程如此愉悅,還未請教大師法號……」
和尚合什為禮,道:「貧僧法號……玄奘。」
李素驚異地瞪圓了眼睛:「……」
……
終於明白為何剛才見將士將和尚扔進盆里的動作如此眼熟了,分明就是群妖抓住了唐僧把他下鍋清燉啊。
李素萬萬沒想到,他居然真的碰到了唐僧。
沒錯,就是西遊記里那個白白淨淨什麼事都不干,只知道騎著馬念阿彌陀佛,被妖怪抓了只知大喊悟空救我的唐僧,書里的超級拖油瓶兼坑徒弟宗師,原型人物就是眼前這位玄奘法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