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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說了那麼多,究其根本,其實原因只有一個,正是陛下曾說過的話,『水亦載舟,水亦覆舟』,百姓才是決定王朝興衰的根本,百姓從來都是最善良最認命的人,但凡能活下去,哪怕吃得不是那麼飽,穿得不是那麼暖,上有一片破窯瓦遮天,下有三分薄田餬口,他們便會安安分分地活下去,不鬧事,不抱怨,而且會由衷地覺得自己生在一個太平盛世,修了八輩子福才投胎活在一位聖明君主的治下,心甘情願並且感恩戴德地擁戴這位君主的統領,誰想造這位帝王的反,便是在跟自己的好日子過不去,拼了命也要為帝王清剿謀反者……」
李素看著李世民若有所思的臉,笑道:「陛下,『水亦載舟,水亦覆舟』,用白話來說大抵便是這麼個意思,臣剛才說了那麼多,歸納起來很簡單,王朝興盛,必須讓百姓真心擁戴,水載舟,而舟行遠。百姓的真心擁戴自然是有條件的,總的來說只有兩個條件,『衣』和『食』,作為一位聖明君主,讓百姓有吃又有穿,那麼,王朝的統治便可千秋萬代而不衰,有吃有穿的百姓不會造反的,關於『穿』,臣別無辦法,大抵便是種桑種麻織布紡衣,但是關於『食』,臣有一物獻上,此物,可安邦定國。」
說了一大通,到最後終於點了題,李世民身軀一震,兩眼頓時放出光亮,腰板不自覺地挺直了,語氣有些迫切地道:「何物可為朕安邦定國?快快呈來!」
李素撓了撓頭:「此物……呃,臣剛從大理寺出來,此物還在臣的家中……」
李世民頓時無語,隨即狠狠剜了他一眼:「惹是生非的混帳東西!朕真該再關你幾日,教你好生反省反省!……還愣著作甚?來人!」
殿外馬上閃身進來一位宦官,躬身而立。
李世民揮了揮手:「馬上遣快騎去太平村李家,李素,所取何物,你逕自告訴他。」
李素急忙起身,附在宦官耳邊詳細告之,宦官邊聽邊點頭,李素說完後,宦官朝李素行了一禮,然後轉身匆匆離去。
君臣二人等待中,再次陷入沉默。
李世民耷拉著眼,不咸不淡地道:「時辰尚久,說說吧,為何壞了和親之事?你與吐蕃祿東贊有私怨,或是……受了江夏王的託付?這次沒少賺辛苦錢財吧?」
李素正義凜然地直視他:「臣向來廉潔如水,兩袖清風,陛下怎可誣我?」
……
君臣奏對的同時,太平村李家卻一片淒風苦雨。
李素入大理寺監牢已五日了。
李道正和許明珠急得六神無主,沒了主張,李道正整天蹲在門檻外憂心忡忡地嘆氣,許明珠在後院終日以淚洗面。
李素被鎖拿離家之前曾反覆交代,家人不可妄動,許明珠很聽話,儘管急得不行,也遲遲不敢有任何動作,生怕自己稀里糊塗的把事辦差了,反而害了夫君性命。
武氏這幾日也非常盡責地陪著她,原本許明珠對武氏頗有敵意,然而武氏有一顆玲瓏心竅,做人也是四平八穩,上次在窯洞內生死與共,這次家逢大難,又是她從頭到尾相陪,一來二去的,二女的關係居然變得融洽多了。
李素被鎖拿,許明珠依稀明白是什麼事。上次李素曾與她有過商量,她知道李素曾經無意中害到了無辜的人,這次義無反顧地做出令陛下龍顏大怒之事,實是夫君的自我救贖,贖罪也好,求自己心安也好,無論什麼後果,他必然都會去做的,再加上武氏這幾日或多或少透露了一些事情的真相,許明珠這才明白原來夫君竟做下如此潑天大事。
到了這個關頭,其實武氏也計窮了。
她終究只是個二十多歲的姑娘,就算是天生的妖孽,眼下這個年齡仍是道行太淺,李素把天捅了個窟窿,一個屈身於侯府的丫鬟能做什麼?
所以每次故作輕鬆地安慰完許明珠後,武氏獨自一人時卻不知不覺浮上幾許愁容。
只有她最清楚,李素這次是遇到大麻煩了,這個麻煩是他主動招惹上的。
一想到這裡,武氏不由恨得牙痒痒。
她很不理解李素行事的思維,一樁擺明了有百害而無一利的事情,他卻像一隻撲火的傻蛾子似的,不管不顧地撲了進去,把自己燒得粉身碎骨。
兩國和親,多麼重要的國策,他居然也敢去破壞,破壞它的原因僅僅是因為當年獻計時沒考慮周全,無意中傷害了無辜。
這個理由看在武氏眼裡多麼可笑,身為侯爺,功成萬骨枯不是很正常嗎?只不過傷害了一個無辜,有必要以千金之身行此不智之舉嗎?他到底在想什麼?
不理解李素的想法,更不認同李素的做法,但武氏只能把這些念頭埋在心裡。
她很清楚,李素是個非常有主見的人,一旦決定了的事情,旁人根本無法勸說,更何況他是主,她是仆,身份的不對等,令她許多話不便說出口,說了也沒用。
走出後院,武氏朝大門走去,一邊走一邊揉著太陽穴。
這幾日李家愁雲慘霧,氣氛格外壓抑,從裡到外透著一股末日臨頭的味道,連武氏這種心理承受能力極強的女子也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了,所以她決定去村里四處走走,散散心。
一腳跨出門檻,武氏赫然發現李道正獨自坐在門口的台階下,看著遠處的田野和山巒呆呆出神。
武氏腳步一頓,然後輕輕上前,朝李道正行了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