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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羅鶻心神不寧,粗略在道觀內掃視一圈,沒什麼特別的發現後,便跨出門外,抱著刀半臥在廊柱下打起了瞌睡。
對於李素二人,賀羅鶻很放心,在他眼裡李素和東陽只是兩個還未長大的孩子,絲毫不具任何威脅,奔忙了一整夜,賀羅鶻也累壞了。
賀羅鶻出去後,李素看似呆滯的目光終於活過來了似的,不停掃視觀內四周的環境,以及地上和香案上擺放的物品。
很遺憾,地上除了灰塵和蛛網,以及一些零散的麥草,再無別的東西,香案上倒是有一隻鐵製的油燈,但是這東西根本無法割開手上的繩索。
李素心情愈發沉重,難道自己果真要死在這裡?
結社率去騾馬市買馬,等他將馬買回來便要急著逃命了,那時李素和東陽已成了他的累贅,一個亡命之徒,會怎樣對待他的累贅?
除了一刀砍了,還能怎樣?
也就是說,李素和東陽的性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生命將在結社率買馬回來的那一刻走到終點。
李素有點絕望了,仰著頭望向破敗的屋樑,喃喃道:「這不對啊,我是來享福的啊……」
觀內沒有外人,東陽終於卸下了偽裝,垂著頭嚶嚶哭了起來。
李素似安慰又似自悲,嘆道:「你哭什麼?你有什麼好哭的?該哭的是我才對……」
東陽哭得更大聲了,此刻的她看起來才有了幾分十六歲女孩的模樣。
「你……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們要死了,所以想哭?」東陽抽噎著問道。
「死便死了,我哭這個做什麼?」李素仰望著房梁,眼中不由自主浮上悲色:「剛才樹林裡小解過後,連手都不讓我洗,你說他們還是人嗎?是畜生!」
「噗嗤!」
東陽正哭著,忽然被逗笑了,想想此時發笑多麼不合時宜,於是接著又哭。
「你這人……怎麼這樣啊?我們都快死了,你還逗我笑……」一想到死,東陽哭得更傷心了。
李素笑了,剛才的悲色如同面具般全然卸下,笑容里有一種堅定的自信:「好了好了,不論面臨任何絕境,只要我們還能笑得出,運氣一定不會太差,以後你的人生里也要記住這句話。」
東陽漸漸止住了哭泣,垂頭有一聲沒一聲的抽噎著。
李素左右環視,他在尋找,尋找任何一件有用的物事,尋找屬於自己和東陽的一線生機。
東陽卻仿佛已認命,雖然沒再哭了,但眸子裡流露出更加絕望的悲傷。
「李素,你說,我若死了,父皇會記得我嗎?他會為我傷心嗎?」
根本沒打算讓李素回答,東陽只在自問自答:「或許會吧,或許只有一剎那,父皇會覺得很傷心,然後,他的嬪妃和子女們都會勸他不要傷心,於是,他就不傷心了,每日重複的上朝,下朝,每日無數的嬪妃爭寵,兒女爭寵,他忙得目不暇接,怎會記得我這個下嬪所出的女兒?」
第四十九章 脫困求生(上)
東陽公主才十六歲,短暫的人生里,她的牽掛並不多,臨死之前最令她無法釋懷的,大概只有那位雄才偉略的父皇了。
父皇在外人面前幾乎是完美的,他胸懷博大,氣吞山河,可以為路邊一個可憐的乞丐而流淚,反省自己的過失,也可以一聲令下讓千萬將士為他開疆闢土,破國屠城。
然而,他卻是世上最不稱職的父親,他給東陽的關愛實在太少了,少得她記憶里的父親連眉眼都是模糊的。
身陷絕境的關頭,東陽終究不由自主牽掛著生平這一件憾事,也是恨事。
李素仍不死心地在破敗的道觀里尋找,尋找屬於二人的生機。他想找到某件能利用的東西,一塊破瓦片,一根尖木棍,什麼都好,只要能割開綁在手上的繩子,生機就算掌握在自己手裡了。
很失望,什麼都沒有,李素不死心繼續尋找,腦子裡轉動著各種逃生的念頭。
一旁的東陽公主仍沉浸在自己的悲傷里,猶自抽泣:「我的娘親生下我後身子一直很弱,直到我六歲那年,娘親終於熬不過去了。她是半夜裡去世的,那時我還很小,不懂什麼叫分別,只是很奇怪,為何好幾日不見娘親了,兩日後,父皇才知道娘親去世的消息,那天早上他穿著華服,旁邊陪著的是他一生最愛的文德皇后,他們在庭院裡站了一會兒,父皇的臉色很平靜,看不出絲毫悲色,文德皇后嘆了口氣,安慰父皇幾句,然後親自安排了娘親的後事,而我,被文德皇后安排住進了淑景殿,與皇子公主們一同在崇文館讀書認字……」
「我與父皇單獨相處的次數很少,他總是很忙,就算不忙的時候,他的目光也只投注在太子,魏王,晉王他們身上,我甚至都不知道他這十多年來有沒有正眼看過我……他,應該不是壞人,閱遍史冊,從不知君王竟能對皇后如此長情,在他眼裡,他與皇后生的子女才算是親生子女,他不吝給他們無盡的父愛……可是,既對皇后如此長情,他又何必寵幸別的妃子?何必生下我?」
李素靜靜地聽著她發泄般的自語,對那位彪炳史冊的千古一帝似乎有了更多的了解。
雄才偉略的背後,原來,他也不是那麼的成功,他的失敗之處和他一生的功績同樣顯眼。
東陽已沒了求生的欲望,此刻的她呢喃低語,似乎在總結自己的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