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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擅長醫術是世人對他下的定義,事實上這個年代的所謂醫術,其實跟巫術,卦象,星象等等神秘的玄學緊密聯繫在一起的,幾者之間無法分離,一個懂醫術的人必然懂一些玄學,沒事算個卦,觀一觀星象,掐算一下吉凶,跳大神也不是沒有,治病就是這樣,不管病情簡單或複雜,總之,能上的一股腦給你上了,於是在民間鄉野,很多赤腳大夫都是一邊開壇祭天斬妖,一邊跳大神念咒,一邊掐指問吉凶,最後抽空開個藥方治病,反正花樣繁多,總有一款適合你。
憑良心說,孫思邈跟那些赤腳大夫不一樣,他治病還是有真本事的,這一點從他流傳後世的《千金方》便可見端倪一二,所以對於醫術之外的巫術玄學等等,真正用於治病的比較少,當然,李素可以把煉丹理解為他的私人愛好,而且屬於入門級玩家,離登堂入室還差了許多火候的那種,反正據史所考,孫思邈是壽終正寢而逝,絕不是嗑了金丹升仙,說明他煉丹的手藝到死都沒長進。
三根手指搭上小兕子的脈,孫思邈凝神闔目沉吟片刻,搖搖頭道:「氣虛腎弱,脾損肺傷,經絡不暢,苦了這孩子啊,當年她剛落地,宮中太醫便看出不對,陛下急壞了,急忙請貧道入宮查診,可這孩子的病是天生的,所謂壽數有天定,貧道亦無法逆天,只能盡全力熬煉出一些固本培元的藥,拖緩她的病症而已,這幾年貧道常有所思,想出許多新法子,在她身上一一試過,可終究還是收效甚微……」
李素有些黯然,說實話,他並無把握治好小兕子,而在這個落後的年代,連醫術最好的孫思邈都對小兕子的病情如此悲觀,委實不是個好消息。
心情沉重,李素擠出笑臉把小兕子打發支應到遠處玩耍,然後李素離孫思邈近了一些,低聲道:「老神仙,小兕子的病情……果真無藥可醫麼?」
孫思邈瞪了他一眼,道:「說的甚話?若有藥醫,貧道早就治好她了,用得著拖到現在?」
李素嘆了口氣,看著遠處蹦蹦跳跳天真爛漫的小兕子,道:「她才幾歲呀,本應該快快樂樂活到七老八十的,可現在……」
孫思邈搖頭:「命數天定,勉強不得,看小兕子的病情,大抵還能再拖幾年,貧道掐指算過她的壽數,若能活過二六年華,已然蒙天垂幸了,二六之後還能活多久,只能靠她的造化。」
李素猶豫片刻,從懷裡掏出一張藥方,上面正是這幾日偷偷給小兕子煎的幾味藥,雙手捧到孫思邈面前,恭敬地道:「請老神仙幫小子看看這藥方,是否與小兕子的病情對症。」
孫思邈接過,首先掃了一眼,接著擰眉凝目,最後神情有些遲疑和疑惑,另一隻手的手指頻繁動作,不知在掐算著什麼。
「你這幾味藥……嘶,貧道似乎沒聽說過,究竟誰人開的?」
李素笑道:「老神仙先別管誰開的,小子只想請問您,這藥方是否對症?」
孫思邈喃喃自語:「銀杏葉,枇杷葉,守田,童參……好怪異的方子,除了童參外,其他幾味皆是隨取可得,那個『守田』更是田陌間生就的雜草,這東西貧道多年前仔細專研過,其性平,味苦,可作化痰降逆消痞之用,而氣喘之疾的誘因便是痰堵而氣竭……嘶!貧道當年為何沒把此物跟氣喘之疾聯繫起來?」
孫思邈的眼睛猛地睜圓,喃喃道:「此物,倒真可以試一試……而且這銀杏葉,枇杷葉皆可入肺經,益脾氣,定喘咳,恰恰對應氣喘之疾,童參則可固元氣,強腎體,若真煎而服之,里外兼治,標本皆顧,嗚呼!貧道當年為何沒想到呢?說不定……」
收起方子,孫思邈老實不客氣地納入自己懷裡,然後抬頭盯著李素道:「這藥方縱不能根治氣喘,卻也能拖上許多年不犯病,此方你從何得來?」
李素暗喜,心情頓時陽光開朗了,嘴裡也開始沒個正經,莫須有的神秘人物閃亮登場。
「說來話長,這是個很遙遠的故事,小子還是孩童時,村里來了一位遊方的老道士,長得慈眉善目,仙風道骨,除了會煉丹,還會治病,他見小子聰明伶俐,模樣又俊得不像話,心喜之下便順手扔給小子這張藥方,說什麼以後若有姑娘見小子英俊模樣激動得喘不過氣來,可用此方療之,救人即是渡己,阿彌陀佛……」
孫思邈怒了,起身二話不說先踹了他一腳,怒道:「遊方的道士念阿彌陀佛,小子你把貧道當傻子不成?小混帳你年歲漸長,敢在貧道面前編鬼話了,嗯?」
掏出懷裡的藥方,孫思邈的神情又變得凝重,沉聲道:「治病救人非同兒戲,醫者一念可挽瀕死,一念可造殺孽,故醫者須持父母心,待病患如兒女,盡心救治,開方施藥亦當如此,所以你這張藥方貧道還要仔細試一試,辨證藥性生克之理後,再做計較。」
李素含笑點頭,心中肅然起敬,不愧是名垂千年的藥王老神仙,一番話道盡醫者仁心,除了煉丹這個愛好有待商榷之外,基本已是完美無瑕疵的聖人了。
同時,李素心中還有些猶豫,如果告訴孫思邈其實這張藥方自己已給小兕子喝過很多次了,不知孫思邈會不會拼著不當神仙,也要先造個殺孽抄把刀追殺自己五條街……
孫思邈的心思此刻已完全沉浸在這張藥方里了,朝李素不耐煩地揮揮手,道:「你且回去,貧道這幾日閉關,先專研些日子再說,滾吧滾吧,恕不遠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