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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愈發感動,他的眼眶也泛了紅:「好孩子,好青雀,朕……很欣慰,很欣慰。」
李泰淚眼婆娑看著他,跪在他面前輕聲道:「父皇,一定要快快好起來,答應兒臣,好嗎?」
李世民也流下淚來,淚中含笑,不停地道:「好,好,朕一定會好起來的。」
父子二人難得的溫馨時刻,大殿安靜下來,任這對父子傾瀉天倫之情。
良久,李世民從軟榻上坐直了身子,朝李泰笑著招了招手,道:「青雀,過來坐,離朕近一些。」
李泰邁著短肥的腿,緩緩走向李世民。
李世民讓他坐在自己的身邊,握住李泰白胖的手,輕輕拍了兩下,李世民嘆道:「青雀,朕心中覺得最對不起的人,是你啊……」
李泰急忙道:「父皇何出此言?兒臣從小到大被父皇寵愛,如同生活在蜜罐里一般,不曾感到過一絲委屈,父皇哪裡對不起兒臣了?應是兒臣讓父皇失望了才是,是兒臣錯了。」
李世民嘆道:「這些年,大唐風風雨雨,咱們天家皇族也是風風雨雨,未曾平靜過,朕委實太累了,累於國事,也累於家事,說實話,朕不是好父親,捫心自問,朕確實疏於對皇子們的教導,而致許多皇子品行不端,德行有虧,被無數臣民責罵,這是朕的過錯,幸好朕有你這麼一個好兒子,從小聰慧,好學,勤奮,所有皇子裡,你是最能讀書的一個,也是學問最高的一個,以你如今所學,縱與當世大儒坐而論道,亦可從容應對,此為我天家麒麟兒也,有子若青雀,朕實慰之。」
鋪墊了這麼多的好話,李泰終於懵懵懂懂仿佛明白了什麼,似乎有預感今日父皇會說什麼,李泰神情有些慌了。
「父皇,好好的為何說起這些?兒臣……兒臣很害怕。」
看著李泰哀求般的可憐眼神,李世民心一軟,然而片刻過後,終究又硬起了心腸,緩緩道:「青雀,有些話,朕遲早要說的,這些話朕若不說,將來必給你帶來殺身之禍,所以,朕接下來的話你必須好好聽著,每個字都要記清楚。」
李泰忍不住微顫起來,神情布滿了絕望,咬了咬牙,終於還是垂頭道:「是,兒臣恭聽父皇訓斥教誨。」
李世民闔上眼,許久後,慢慢睜開,嘆道:「青雀,你應該知道,朕向來是極寵愛你的,當初承乾還是太子時,朕心中便有過好幾次猶豫,覺得你似乎比承乾更適合當太子,因為你懂得自律,因為你勤奮好學,也因為你為人謙遜有禮,可是啊,誰叫承乾是嫡長子呢?無論他的為人品行再怎樣不配,他的出身註定了只能由他當太子,尤其是,朕當年在玄武門做過那件事後,更不能隨便易儲,否則便亂了綱常,所以那時儘管朕其實更屬意你來當太子,這個想法最終只能不了了之,朕縱是皇帝,也遮不住天下悠悠眾口啊……」
李泰流淚道:「父皇的苦衷,兒臣明白。」
李世民黯然道:「是啊,朕確實有苦衷,朕的皇子不算那幾個年幼夭折的,活著的至今有十七人,其中承乾,你,還有雉奴三人是嫡出,平日裡皇子們吵吵鬧鬧,許多皇子背地裡朝責怪朕這裡做得不好,那裡做得不好,皇子們的議論,朕其實都知道,可是,卻無可奈何,似乎從來沒有一個皇子願意試著體諒一下朕,理解一下朕的難處和苦衷,在朕的面前,皇子們似乎成了討債的人,一個個虛偽的噓寒問暖,問安,裝孝順,裝過之後,便拐彎抹角向朕要田產,要錢財,要儀仗,要宮殿別院,要歌舞伎,天下的一切,他們都想要,都想納入自己囊中,近年與這些皇子相處,朕覺得與親兒子們之間變成了一場買賣交易,他們付出虛偽的孝心,朕付出田產錢財,交易完成,外人眼裡看來,仍是一出盡享天倫的好戲,有時候朕真想忘掉皇子們見朕時的真實目的,一廂情願的假裝他們孝順朕是真的有孝心……」
「騙自己騙了這些年,朕都覺得自己很可笑,也很可憐。」
李泰泣道:「父皇,兒臣不知別的兄弟是怎樣的心思,可兒臣願對天發誓,兒臣對父皇的孝心是發自內心的,絕無半點作假之處!」
李世民欣慰地笑道:「是啊,唯獨你和雉奴是真心的,朕感受得到,所以,朕對你和雉奴也特別寵愛,你們從小到大,不管任何東西,但凡你們想要,朕必會滿足你們,有求必應,朕絕無私心……」
李泰哭著點頭:「是,父皇待兒臣很好,兒臣一生感激。」
李世民的笑臉漸漸收斂起來,神情黯然地長嘆一聲:「青雀,你要任何東西,朕都能滿足你,都能給你,朕對雉奴也是同樣的寵愛,可是……太子之位,卻只能有一個啊,給誰,不給誰,青雀,你教教朕,該如何抉擇?」
李泰身軀一震,目光里充滿了絕望。
李泰的智商和情商都很高,他很清楚,既然李世民當面問出了這句話,說明李世民的心裡已經有了正確答案,不幸的是,那個答案並不是他李泰。
「父皇……」李泰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李世民嘆了口氣,道:「青雀,你的身子也不大好,莫哭了,好好平靜一下,你我父子今日索性把話說透了,如何?」
李泰哭了片刻,努力克制下來,哭聲雖止,仍有一下沒一下的抽噎著。
李世民嘆道:「原本,朕是很希望你當上太子的,記得當初承乾謀反事敗,朕萬念俱灰,在宮裡獨坐了三天沒出去,當時朕真的很想下一道旨意,將你冊封為太子,以平復朕的傷心,以安天下臣民之心,可是每次當朕有這個念頭時,便忽然止住了,說起原因,或許是害怕了吧,嫡出的親兒子都敢造朕的反,對朕存有殺心,朕當時便想,若青雀你當上太子後,可能是第二個李承乾呢?那時朕該是何等的心碎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