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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難道真不想當這個太子了麼?」張玄素重重跺腳,只著足衣的雙腳在木地板上發出咚咚的悶響。
李承乾冷冷道:「想當太子又如何?不想當太子又如何?張卿到底想說什麼?」
張玄素怒道:「若想當太子,為何今日惹出砸車殺馬的禍事!若你不想當太子,何如趁早向陛下請禪,將東宮讓給旁人,也好過將來你被廢黜後連活下去都艱難!」
這話太刺耳了,可這就是張玄素的性格,他是貞觀朝有名的諫臣,他發起飆來連李世民都敢罵,何況區區一個太子,尤其這幾年,李承乾越來越墮落,而張玄素受了不少朝臣的指責,大家紛紛罵他失職,而導致太子變成如今這副不爭氣的模樣,張玄素這幾年受的壓力也非常大,看到李承乾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不由愈發生氣,一怒之下難免口不擇言了。
這句話確實難聽,李承乾終於忍不下去了,臉色迅速漲紅,狠狠一拍桌案,厲喝道:「張玄素,你好大膽!當了這麼多年官,連臣禮都不識了麼!」
張玄素遇強則愈強,聞言脖子一梗,目光無畏地直視李承乾,頂撞道:「臣只為明主者識禮,比如殿下的父皇!」
李承乾眼中殺機大盛,狠狠地盯著張玄素,似要將他生吞活剝一般。
「張玄素,孤一直敬你是貞觀朝的忠直之臣,但,臣就是臣,臣再忠直,也不能逾越了本分!孤是東宮太子,你卻一次又一次對孤不敬,是欺我這個太子已失勢否?」
張玄素眼中露出痛苦之意:「臣是東宮老臣,比誰都不願意見你失勢,你和我的前程早已牢牢綁在一起,可是太子殿下,你為何變得如此模樣!當年那個勤奮向學,謙遜有禮的太子哪裡去了?這幾年臣為了幫殿下走回正途,已然殫心竭慮,心力交瘁了,殿下與臣休戚與共,何來欺你失勢之說?你若失勢,臣的下場能好到哪裡去?」
說著張玄素眼眶泛淚,仰頭深吸一口氣,神色間已見濃濃的疲倦之意。
張玄素這番情真意切的話並未打動李承乾,李承乾似乎一心往牛角尖里鑽了。
這幾年沒睡過一晚踏實覺,做夢都在擔心自己忽然被父皇廢黜了儲位,改換魏王泰取而代之,嚴重的心理壓力令他早已在精神崩潰的邊緣,後來三番兩次的倒霉事全落到頭上,就連耍點小陰謀小詭計也是偷雞不著蝕把米,眼看魏王泰越來越得勢,父皇對他越來越冷淡,擔心被廢黜的心理終於徹底崩潰,這也就是從今年年初開始李承乾終日縱情酒色,不思進去,完全墮落下去的主因。
一個人一旦鑽進了牛角尖,心思完全偏激之後,旁人的勸慰再情真意切,也斷難將他拉回頭了。
看著張玄素動情流下的眼淚,李承乾冷哼一聲。他只覺得做作,噁心,想到如今自己的殘疾之身皆因眼前之人向父皇告狀所致,李承乾心中的恨意更深了。
「張卿,孤仍是大唐太子,每日仍老實本分待在東宮內,你到底在指責我什麼?」
張玄素聽到李承乾冰冷的聲音,不由心灰意冷地長嘆一口氣。
這個人,已無可救藥了!
「殿下何以妄稱『老實本分』?今日殿下仁壽坊悍然下令砸了涇陽縣侯的馬車,還殺了他家的馬,你可知如今已鬧得長安城盡知,無數臣民因殿下的跋扈之舉而感到愈發憤怒難抑麼?你原本已令陛下深感失望了,為何還要不停惹禍?」
李承乾悲愴冷笑:「臣民憤怒,且讓他們憤怒便是,若父皇已對我失望,廢黜了我便是,天下之大,無人可信,我左右不過一條性命,誰願拿,拿去便是!」
張玄素看著李承乾悲涼的神情,心中一痛,泣道:「殿下何必自棄!直到今日,直到現在,一切都來得及的!你畢竟是陛下的嫡長子,是貞觀元年便正式冊封並昭告天下的東宮太子!就算陛下對你再失望,若非萬不得已沒了選擇,陛下亦斷然不會廢你的,殿下,臣求你振作,若此時開始改過自新,大唐未來的九五尊位仍然是你的!」
李承乾眼神一冷,暴喝道:「張玄素,不要再假惺惺了!你打什麼主意孤心裡清楚得很!從古至今,廢太子只有死路一條,你這個東宮屬臣的位置卻是穩穩噹噹,來日只不過換個主人而已,以為孤不知你心中的小盤算麼?這一頭對我橫加指責訓斥,那一頭卻在父皇面前告密討好,左右逢源,好不快哉!」
張玄素震驚地道:「殿下……何出此言!臣的職責是陛下所指派,臣所司者,不是殿下本人,而是大唐未來的社稷根本!你若行差踏錯,臣怎能不向陛下稟奏?」
「滾!孤的東宮不需要你這種兩面三刀的逆臣!滾!」李承乾失控地厲喝。
張玄素淚流滿面,呆滯地看了李承乾一眼,轉身不發一語離去。
從頭到尾,君臣的談話都落在稱心眼中,稱心恭謹地跪坐在後面如同雕塑般不言不動,眼皮卻一陣陣的跳動不已,看著李承乾情緒失控,如瘋子般大吼大叫,稱心的心仿佛被針扎般刺痛難耐。
待張玄素離開後,李承乾深呼吸幾次,又狠狠灌了幾口酒,酒意上涌,臉迅速通紅一片,眼眸中升起了一團赤紅的血霧,濃濃的殺機在血霧中翻騰,縈繞。
「逆臣!都是逆臣!孤若登基,誓必將你們這些逆臣殺得乾乾淨淨!」李承乾如受傷的野獸般低沉嘶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