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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能肯定李世民究竟有沒有發現這股勢力的存在,可李素向來是個慎重的人,遇到任何事先做最壞的打算,情當李世民已經發現了,那麼,如何自保便成了李素如今的當務之急,必須得想出一個穩妥的辦法,難度最大的是,李素不僅要保住自己,同時也要保住王直,甚至那股勢力,畢竟是自己和王直的手下,李素不能為了自保而將那些忠心的手下出賣。
辦法不容易想,畢竟這是一個完全被動的死局,主動權握在李世民手裡,想從容脫身無異登天之難。
……
太極宮朝會。
朝會的地點位於太極殿內。
對大唐來說,朝會的頻率並不頻繁,基本是五日一會,平日的國事朝政一般都集中在三省中樞,小事由六部自決,大事由三省僕射決定,更大的事則由僕射們呈遞到皇帝面前,由李世民和長孫無忌,房玄齡等一些重臣小範圍的開個會,集中解決。
今日的朝會與往常並沒有太大的不同,如果一定要說有的話,唯一不同的是,涇陽縣公李素竟赫然出現在朝臣隊伍中,他身著紫色朝服,腰系金魚袋,神情自若地站在隊伍的中間,不顯山不露水,跟著隊伍慢悠悠地進了太極殿,隨著李世民入殿,李素也和朝臣們一樣躬身行禮。
真正的大場合里,君臣見禮的程序並不複雜,沒有三跪九拜,更沒有山呼萬歲,唐朝還不流行「萬歲」這個說法,大抵唐朝皇帝的羞恥心比後面的宋明清三朝要強一些,覺得這個口號太丟臉也太不切實際,還不如山呼一聲「吃了嗎」比較接地氣。
君臣見禮後,李世民率先在上首坐下,非水果類龍眼順便滿場掃視一圈,然後便發現了站在人群中垂首斂目的李素,李世民嘴角勾了勾,接著望向別處。
李素也無奈地笑了笑。
以他的秉性,自然是不耐煩參加什麼朝會的,一個經常睡到中午才肯起床的人被逼著天沒亮就得打扮穿戴,再站在太極宮的宮門前和所有的朝臣一樣打著呵欠吹著冷風等待宮門開啟,而幹這些事的目的只是與一群人開會討論一些或許早就已經裁定了結果的瑣事……
可是,李素不來不行,因為從他晉爵縣公那天起,便必須要參加每一次的朝會了,晉爵聖旨裡面有句話說得很清楚,「准予參與朝議」,說是「准予」,但聖旨里的用詞遣句都是有講究的,李素不可能天真到以為這只是句客氣話,「准予」的意思不是許可,而是必須,不是想來就來,而是每次都必須來,哪怕參加朝議時像跟木頭樁子似的站著不言不動,那……也得老實站著。
大唐的朝會過程還是很務實的,沒有口號,沒有子曰聖雲,以長孫無忌和房玄齡為首,出班一件一件稟奏國事,然後群臣各抒己見發表看法,然後李世民從中選擇一個比較穩妥的辦法,當殿由三省擬旨,頒布執行,從國庫錢糧到治河修堤再到邊關武備,一件件國事提出來,然後一件件當即解決,縱有爭議比較大的議題,李世民也非常果斷地一言而決,爭議隨著李世民的一聲決斷而立馬中止,接著馬上跳到下一項議事。
李素心不在焉地聽著,當然,該有的演技還是正常發揮,遇到朝臣們稟奏的喜事便眉眼帶笑,一副深得欣慰的模樣,遇到壞事則面現憂色,先天下之憂而憂的嘴臉,演技十分,無可挑剔,但心思卻用在了別的地方。
他在觀察君臣們的表情。
殿內的君臣大多是熟人,平日裡李素叔叔伯伯叫得親熱,而叔叔伯伯們也是一副喜愛親和的模樣,長輩與晚輩之間水乳交融,高山流水。但是今日站在這朝堂上,叔叔伯伯們的表情全變了,每個人都是一副凝重嚴肅的模樣,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深思熟慮,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老謀深算萬無一失的結果。
李世民比較沉默,高高坐在上首,大多數時候都是在聽,聽人稟奏,聽人提議進諫,聽人爭論,只有到了該拿主意的時刻,他才會開口說話,而他說的話幾乎已是最後的結果,迅速將所有的爭論平息下去。
李素仔細看了看李世民的臉色,李素站的位置離得比較遠,但依稀能看出李世民的臉色並不好,有些灰暗,精神也有些萎靡,雖然努力挺直了腰,努力露出皇帝該有的威儀,可李素分明能感覺到,相比李素剛認識時的他,如今的李世民卻像個遲緩木訥的老人,再也不復當年意氣風發揮斥寰宇的天可汗雄風。
李素心中一沉。
這才多久沒見,李世民竟已這般模樣,看來李績沒說錯,李世民已漸漸變了,他的一生是一本精彩的書,一個垂名千古的傳奇,當一個人走到了這個高處,除了追求長生,還有什麼?
李世民確實在服食丹藥,而且可以肯定,方士煉製的丹藥不但沒能讓他長生,反而愈發毀了他的身體,能不能飛升不敢說,讓他提前早登極樂卻是肯定的。
李素心中不由五味雜陳。
豪傑遲暮,英雄無覓,天下再無敵手,李世民正在無盡的寂寞中放縱和摧殘著自己,世上再無任何人能激發他的雄心,因為那些曾經激發他雄心的人,如今已全部被他埋進了土裡。
如今李世民心裡的敵人,恐怕只有天上的神仙了。
有心想勸勸李世民戒服丹藥,然而李績的警告卻在耳邊迴蕩,在這位極度自負的帝王面前,任何的勸諫都不會有太大的用處,哪怕是魏徵這位著名的諫臣,他的進諫如今恐怕也不太管用了,所以才會鬱結而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