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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君集點點頭,神情依舊抑鬱:「明日老夫便進宮面君,聽說西域戰事頗為緊急,老夫恐怕在長安待不了幾日,家中諸事還望賢侄代老夫照顧一二。」
李素急忙應了,丫鬟這時也端上了酒菜。
或許一路風塵確實餓了,侯君集也不客氣,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李素陪在一旁,堂內一時無言,只聽到侯君集大口咀嚼的聲音。
漸漸的,李素眼尖地發現,侯君集吃著吃著,豆大的淚珠一滴一滴的落在菜碟中,可侯君集的表情卻毫無變化,仍舊一口一口的吃得很專心。
李素的心不由痛了一下。
男人無聲的眼淚最令人震撼,尤其是,這個男人曾經是手握數萬兵馬,戰場上殺伐果斷的大將軍。
「侯叔叔,您……節哀,只怪我當初不夠細心,竟未看出侯嬸已萌死志。」李素嘆息道。
侯君集使勁吸了吸鼻子,搖頭道:「怎能怪你,是她……太想不開,她的性子本就剛烈,侯家遭逢大難,家道敗落,全靠她剛烈的性子才勉力撐住架子,之所以選擇自戕,是情勢所逼爾,老夫明白她的心思,她要用自己的死來換侯家的平安……」
長長呼出一口氣,侯君集臉上露出懷念之色:「老夫這輩子能娶她為妻,生平最大之幸事也,她死得壯烈,不值的是,她不該為侯家而死,侯家的興衰如果到最後只能靠一個婦人來換取,這個家縱然保住亦沒有意義了。」
「老夫稍停回去,將她的遺物歸置一番,她的牌位送進侯家祠堂,受後世香火,她是我侯家祠堂里唯一的一位婦人,她足夠有資格進祠堂,被侯家後人供奉。」
李素嘆道:「侯叔叔剛回長安,若有什麼事需要小侄效勞的儘管說。」
侯君集搖頭:「老夫明日面君,不出意外的話,後日便該領了旨意點兵出征,時間很倉促,到時就不與你道別了,你自己保重。」
李素點頭,隨即忽然想起一事,便道:「侯叔叔,小侄尚有一樁小事求您幫忙。」
「你說。」
「小侄有位同鄉好友,名叫王樁,當年參加過收復松州之戰,也陪小侄血戰西州城,幾近戰死,生得高大魁梧,曾被選進陌刀營,身手和忠誠都不是問題,如今賦閒在家,一心想隨軍出征,戰場上撈取一份功名,侯叔叔出征西域時能否帶上他?」
侯君集哈哈一笑,道:「丈夫功名當從馬上取,這小子是條好漢,如此良才,老夫怎能不用?叫他收拾好行裝,後天來校場找我,嗯,既然是賢侄你開口薦才,便先讓他跟在老夫身邊當個親衛吧,也好學點排兵布陣的本事,過得一兩年下放到軍營領一偏師不成問題,只要不是太笨,老夫保他一份敞亮前程。」
李素頓時放了心,原本擔心戰場上刀槍無眼,不過若是當侯君集的親衛倒是不擔心生命安全了,一軍主帥向來都是在大營後方的,一場戰役下來,極少會動用主帥的親衛,至於以後下放到軍營里領軍,那應該是很遙遠的事了。
於是李素急忙謝過侯君集。
吃飽喝足,侯君集打算起身告辭時,身子剛欠起一半,不知想到什麼,又坐了下來,道:「這次陛下放著朝中那麼多名宿老將不用,偏遣老夫為主帥出征西域,想來陛下應該打算東征高句麗了?」
李素點頭道:「陛下籌謀東征已多年,看來這一戰應該免不了了。」
侯君集皺起了眉:「你呢?陛下東征會帶上你嗎?」
李素撓了撓頭,道:「應該……會吧,侯叔叔應知,我當年弄出了震天雷後,陛下便設了火器局,大唐如今每戰或多或少都會用上火器,東征高句麗如此重要之戰,想必火器更不能少,我這個創出火器的人陛下應該會命我隨軍出征的。」
侯君集想了想,面色忽然變得凝重起來,沉聲道:「既然隨軍出征免不了,你要切記不可領軍出戰,朝中那麼多老不死的,他們想死便讓他們去,你個小娃子萬莫主動湊這熱鬧,明白嗎?」
李素聽出話中意有所指,不由道:「侯叔叔的意思……陛下東征之戰莫非勝負難料?」
侯君集目光變得深邃起來,嘆道:「豈止是難料,簡直是兇險。」
李素表情不變,侯君集的結論其實他所料想的一樣,李素對這次東征的結果也不樂觀。
「願聞侯叔叔高論。」
侯君集嘆了口氣,道:「剛征完薛延陀,偌大的草原還沒消化下去,打薛延陀用了近一年,十萬大軍人吃馬嚼的,糧草全靠百姓供應,那一年耗費了國庫官倉和民間百姓多少糧草?現在休息了不到三年,又要東征高句麗,民間的元氣還沒恢復,糧草如何供應得上?朝中那幾位宰相誰算過這筆帳?一旦大軍斷了糧,不需敵人來攻,咱們自己的府兵就會譁變。」
「還有遼東的氣候,地理,水土,以及長遠跋涉對府兵士氣的影響等等,我王師千里疲師,高句麗以逸待勞,又是本土固守,熟悉自己的地理人文,更有隨時能補充的本國兵源……」
侯君集搖搖頭,道:「此戰弊端太多,絕非以往大唐征伐能比,高句麗亦是好戰之國,國中名將悍卒眾多,當年的隋朝三征高句麗皆大敗而歸,便可看出欲平高句麗沒那麼簡單。」
李素嘆道:「陛下一意孤行,朝中文武皆欲藉此戰報還隋朝時的恥辱,最重要的是,陛下要藉此立威,平高句麗後迎回隋朝將士的骸骨,以使天下臣民振奮鼓舞,從而天下歸心,此戰的意義太重大,陛下必伐之,此戰恐怕已免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