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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守城門的是左屯衛將士,一名校尉打著呵欠,懶洋洋地從城門甬道內踱了出來,看著進出如洪流般的行人,不由意興闌珊地嘆了口氣。
「再過倆時辰下差了,今冷得邪性,下差後不忙回營,我請你們去西城老劉的酒肆里喝幾碗。」
守門的府兵們聞言樂得眉開眼笑,一迭聲地道謝,校尉笑了笑,轉頭望向城門外,接著皺起了眉。
「前面那十來騎,看他們騎馬的身手,像是行伍漢子,怕不是尋常路數,上去先攔下來,查過以後再放他們進城。」
眾府兵急忙應了,抄執著兵器上前,將十餘騎攔了下來。
校尉遠遠倚著城門,懶洋洋地看著麾下將士圍住那十餘騎,誰知將士上前沒說兩句話,為首那漢子忽然揚起馬鞭,狠狠一鞭子抽下來,當先一名府兵被抽個正著,眾將士一呆,校尉也愣了,接著勃然大怒,三兩步搶到眾騎馬前。
抬起怒眼望去,發現為首那名騎士頗有些眼熟,校尉眯著眼仔細打量了一番,看到他那熟悉的眉眼,冷峻的神情,校尉愣了半晌,渾身猛地一激靈,飛快躬身按刀行禮。
「末將拜見侯大將軍!」
第六百六十七章 大恩未報
侯君集回長安了。
因屠高昌都城而引西域諸國憤怒,李世民不得不下旨流放瓊南,時隔兩年,李素在晉陽平亂後用自己的功績換來侯君集的開釋,李世民特赦的聖旨追出長安,兩個月後,侯君集領十餘散騎隨從回到了長安城。
侯君集回城的消息迅速在群臣中散播開來,許多與其交好的朝臣們紛紛備上厚禮,親赴侯家拜訪,可誰都沒想到侯君集進城後並未回家,而是逕自去了太極宮,長伏於宮門前請罪並謝恩。
李世民並未召見這位聲名遠播的大將軍,只是派了宦官出宮遞了話,囑咐侯君集回家好生歇息休養,並自省其過,不可再犯,侯君集面朝甘露殿方向連連磕頭,虎目含淚表示一定自省己過,不敢再辜負聖恩。
貞觀朝的名將很多,李靖是無可爭議的排名第一,可謂大唐戰神般的存在,只是當初滅了東突厥後,李靖的戰功和軍中威望到達了巔峰,已有震主之象,李世民頗為忌憚,而李靖也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將領,很識趣地表示征突厥一戰錯殺平民無數,並且也有縱容麾下將士搶掠姦淫之事,於是不邀其功,反而自請其罪,從此閉門謝客,不再參與任何軍政之事,這才令李世民放了心,不但給自己爭到了生機,還贏得了李世民的敬重,從此將他高高供起,類似於一種國家供奉的存在。
而侯君集,他所經歷的事情大致與李靖差不多。同樣是滅國之戰,同樣也是縱容部將屠城搶掠,而滅高昌國震懾西域諸國,從此將絲綢之路以西牢牢掌握在大唐手中,其戰略意義絲毫不比李靖當年滅東突厥小,李世民給他的待遇卻與李靖天差地別。
只能說,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李靖挾滅國之威,將當時北方最強大的敵人滅了國,這個舉動已為大唐立威揚名,所以一些屠城搶掠之類的事情,鄰國無人敢指責,而侯君集滅掉的高昌國本只是個小國,其餘的西域諸國害怕侯君集下一個滅國是自己,為了各自國家能夠免於兵災,自然要拿侯君集屠城搶掠作文章,所以侯君集並非敗於國法軍紀,而是敗於政治輿論壓力。
離開太極宮,侯君集深深吸了口氣,轉身望著遠處的太極宮門,部將隨從牽著馬靜靜站在他身後。
侯君集接過韁繩,腳步忽然一頓,語氣低沉地道:「可知李素家住哪裡?」
「末將知道。」
侯君集踩鐙上馬:「走,去李素家。」
部將一呆,訥訥道:「可是……大將軍,您不先回家麼?老夫人和少郎君他們……」
侯君集重重一揮手,沉聲道:「大恩未報,先享天倫,不義也。走!」
精騎卷黃塵,侯君集領著部將隨從出了長安城,逕自朝太平村疾馳而去。
風吹著侯君集略顯凌亂的髮鬢,根根鬚髮迎風招展,拂過面頰有種針扎般的疼痛。
侯君集眯著眼,抿緊了唇。
這次被召回長安,他的心情並非如剛才在太極宮表現的那般悔恨或感恩,反而非常複雜。
有怨氣,有憤怒,有困惑,還有幾許憋屈難受。
國法軍紀真真實實擺在面前,侯君集無法辯解,錯了就是錯了,李世民的處置並無任何不妥。可是,誰叫他前面還有一個李靖的特例擺在那裡呢?同樣是亡國滅族,同樣是戰略大勝,同樣的蓋世奇功,李靖犯了之後給李世民服了軟,雖說沒了實權,卻也被高高供起,臣民敬重,沒人提屠殺突厥牧民,也沒人在乎他麾下的部將搶了突厥多少財物。
然而到了侯君集身上,同樣有功也有過,可他剛回到長安城就被鎖拿下獄,接著被李世民下旨流放,同樣的功過,不同的人,不同的待遇,侯君集怎能無恨?
人最怕比較,若無前例,侯君集縱被砍頭亦無話可說,但前面李靖的待遇活生生擺在面前,再看看自己的下場,心裡當然不平衡了,有句古話叫「不患寡,而患不均」差不多便是這個道理。
此刻侯君集的心情,大抵便是怨恚與恨意交加,然而對方是自己效忠多年的皇帝,於是又摻雜了一些委屈難受,一團複雜的心情埋藏在心底深處,慢慢的發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