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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笑道:「舅父大人說得是,只是天性使然,難以改易,再說小甥這些年雖然性子淡泊,但該立的功名可從沒少過,像我如此淡泊之人都能在二十多歲的年紀被陛下破例封為縣公,舅父大人試想,我若再多一點進取之心,不要命似的多立幾樁功勞,陛下再次破例將我封到國公甚至異姓郡王,那麼,以後呢?以後我若再立功勞,陛下該如何封賞我?」
李績眼皮一跳,急忙左右環顧一圈,發現四周無人後,這才緩緩嘆道:「若你真到了那一步,陛下除了賞你一杯鴆酒,恐怕也別無它物可賞了……」
李素笑道:「小甥酒量不好,一般不喝酒,尤其是那種要命的酒,能不喝還是不喝吧。舅父大人覺得呢?」
李績沉默片刻,終於點頭嘆道:「你是對的,木秀於林反倒不如藏拙,老夫戎馬半生,近年常覺得一團和氣的朝堂反不如廝殺疆場來得痛快,身處廟堂之高,愈覺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李素一驚,抬頭驚訝地看著他,想不通為何李績今日竟會說出這番話,裡面似有深意。
李績笑了笑,道:「你是老夫的親外甥,這些不敬的念頭老夫只能和你說說……」
「舅父大人何出此言?」
李績嘆了口氣,道:「近年來,陛下越來越乾綱獨斷了,尤其是李承乾謀反後,陛下的性情愈發暴躁,越來越聽不進朝臣諫言了,貞觀九年之前,臣子進十諫,陛下通常能納八諫,而如今所納之諫不足當初三成,殿侍中魏徵以進良諫敢直言而聞名,這兩年魏徵進諫卻屢屢碰壁,有時候陛下甚至連見都不願見他,魏徵久抑於心,積怨而病,眼看也就這幾天日子了,他……是被陛下氣病的啊。」
李素抿了抿唇。
世上沒有完美無缺的人,更不可能有完美無缺的皇帝。「雄才偉略」這種字眼向來只是史書里的修飾,所有完美的光環都是以訛傳訛強加上去的,李世民也不能免俗。
無可否認,他確實是個成功的皇帝,然而,人生的征途里,絕對不能回頭看,因為甩在身後的是往事,往事太失敗,不可避免的生出沮喪心,往事太成功,則生驕縱心。
李世民如今就是回頭看得太多了,當他回首往事,發現自己從登基到如今,已然創下如此清平盛世,打下如此廣闊的疆土,萬邦番屬對他如此敬畏臣服……功績歷歷在目,試問誰能不膨脹?如此一來,臣子們再對他進良諫,他又怎會聽得進去?
李績神情有些沉重,接著道:「陛下如今不僅不納諫,而且對臣下漸生猜疑,今年上元夜,陛下大宴朝臣,將我等十二衛大將軍去職輪調,各大將軍舊部打亂調離,如今拱衛長安城的各衛委實是兵不知將,將不知兵,不僅如此,借著拔除前太子餘黨的由頭,陛下株連無辜朝臣近百人,許多與太子毫無關聯的朝臣也被莫名其妙罷職入獄抄家……」
「以往陛下常召我等開國文臣武將入宮,垂問國事方略,現如今我等主動請求覲見亦不可得,據說陛下自去年開始,召了一些方士入宮,習修道法,效秦始皇煉丹求長生……」
沉重地嘆了口氣,李績仰頭看了看天空,神情抑鬱地嘆道:「長安朝局越來越詭譎莫測了!」
李素睜大了眼睛,他對李世民從來都是敬而遠之,除非李世民宣召,否則他幾乎從來不會主動進宮,所以對宮闈之事知之甚少,今日李績說起,李素才知道李世民越來越墮落了。
對執掌江山的帝王來說,他個人的墮落可就是全天下的災難了。
「陛下竟效秦皇煉丹求長生?」李素吃了一驚,接著皺起了眉,神情變得凝重起來:「此乃取死之道,舅父大人,這可不成,會禍亂天下的。」
李績斜瞥了他一眼,哼道:「還用你說?那些所謂得道術士,明眼人皆知是騙子,煉出的丹藥也不知是何等毒物,古往今來多少帝王煉丹求長生皆不得壽終,陛下早年亦常說壽數天定,不可強求,所謂『長生』,如鏡花水月,不可及也,可如今,他卻完全忘了當初自己說過的話,對煉丹沉迷愈深,朝臣屢諫而不納,長此以往,陛下性命堪憂……」
李素脫口道:「不如讓小甥尋個時機進宮……」
李績立馬截口道:「不行,此事你不能勸諫,陛下正是心氣孤高之時,勸諫不但無用,反而惹禍上身,無謂之舉也,子正,陛下面前千萬莫亂說話,往年陛下和朝臣們只當你是個聰慧的孩子,所以你闖過那麼多禍,君臣都不與你計較,如今你年歲漸長,又被破例封了縣公,現在大家眼裡的你,可不再是當年的孩子了,你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都要自己擔待,不會再有任何人哂然一笑,輕輕揭過了……」
李素愣了片刻,接著悵然若失地嘆了口氣。
放眼天下,知音難覓,誰會知道其實自己一生都是寶寶呢……
暗暗嘆息一聲,李素不得不接受自己已不再是寶寶的事實,定了定神,問出了一個久縈於懷的疑問。
「舅父大人,陛下晉小甥的爵位,此舉恐怕不單單是因為我立的功吧?陛下背後可另有深意?」
這個問題困擾李素很久了,當初李世民甘露殿晉爵之時李素便敏感地察覺到自己的晉爵並不簡單,這些年李世民一直刻意壓著自己的升遷之路,固然是因為年紀原因,也擔心驟升高位而難堵天下悠悠眾口,如今李世民竟力排眾議將自己晉為縣公,恐怕裡面另有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