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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就是巨大的牛皮大鼓,一刻不停地擂得隆隆響,腳下大地的黃沙隨著巨鼓的節奏不安地跳躍,李素看著唐軍將士前赴後繼地衝過護城河,衝到城牆下,搭起雲梯不要命似的往上攀爬,下面的將士不停用弩箭為其掩護,而吐蕃兵則用鉤鐮長槍將架在城頭的雲梯推開,或者乾脆朝雲梯上淋一層燒得沸騰的桐油,李素眼睜睜看著無數唐軍將士從十餘丈高的梯子上硬生生摔落在地,或被桐油淋在身上,全身著了火似的慘叫掉落塵埃……
戰爭的慘烈與殘酷,李素今日親眼見識到了,心臟跳得比鼓聲的節奏更快,每一名唐軍將士的慘叫,都能引得他的面頰狠狠抽搐一下。
中軍離城頭數里之遙,李素似乎都聞到了一股濃烈的令人直欲嘔吐的血腥味,夾雜著無數的慘叫聲,平靜祥和的邊城此刻已是一片煉獄。
不知道那些勇往無前的攻城隊伍里有沒有王樁和王直,如果真有他們,如此殘酷的戰陣里,他們活下來的機率有多大?
李素不能不擔心,王家兄弟不是陌生人,他們是自己來到這個世上後最先交到的朋友,不沾親不帶故的,可他就是覺得自己對他們有責任。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半個時辰後,佇立中軍帥旗下的牛進達嘆了口氣,搖搖頭道:「不成,這次攻不下,另外兩邊應該也一樣,該鳴金了。」
話音剛落,遠遠聽到東邊和北邊傳來噹噹當的鳴金收兵之聲,牛進達的猜測沒錯,都是歷經百戰的名將,什麼時候該進,什麼時候該退,每位大將軍心裡都有個尺寸。
牛進達點點頭,淡漠地一揮手:「傳令鳴金!」
巨浪拍岸般兇狠地席捲城頭,又如潮水般靜靜地退卻,松州城牆根下,留下了上千具唐軍屍首。
李素的心仍然久久懸著,不曾放下。
攻城只有半個時辰,很顯然,這是三位大總管對松州守城力量的第一次試探,結果失敗自然早在三位將軍的意料之中。
然而,上千條生命終究在這第一次的試探里永遠逝去。
大戰過後,遍地屍山血海。
幾隊唐軍士卒走出前陣,靠近城牆,試圖收攏袍澤們的遺骸,走到一百步左右,城牆又是一陣箭雨射來,士卒們只好咬著牙將稍近一點的遺骸收回,至於城牆根下的,卻只能等攻下松州城後再收了。
李素看著一具具屍首被抬回,於是趁著牛進達沒注意,悄悄溜到擺放屍首的地方,一具一具地尋找,找了許久,發現裡面並沒有王家兄弟,李素暫時放了心。
第一次攻城失敗,唐軍後退十里紮營。
牛進達召集眾將商議攻城之策,李素偷偷跑出了中軍,先去前軍弩箭營看了看,打聽到王直今日並未上陣,而是跟在老兵後面熟悉戰場,於是李素又去了陌刀隊,找到王樁時發現他完好無缺,這才徹底放下心。
「老二沒事嗎?老二沒事嗎?」王樁臉色有點白,一見李素便慌忙詢問:「火長不准我出營,我打聽不到老二的消息……」
「老二沒事,剛才我去看了他,活蹦亂跳的正跟老兵練靶,你放心吧。」李素急忙安慰道。
王樁鬆了口氣,臉色漸漸恢復原樣。
「今日你上陣了嗎?」李素問道。
王樁搖頭:「火長說咧,大總管不會輕易動用陌刀隊,除非到了決定勝負的關頭,今日只是試探,斷然不會用到我們。我只擔心老二,弩箭營是隨時要用到的,而且每戰都是頭一個出陣……」
李素腦子很亂,不停重複著無意義的安慰:「老二沒事,放心,他沒事……」
死亡的陰影籠罩在二人身上,仿佛頭頂上高懸著一把刀,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落下。
都沒有了說笑的心情,二人沉默地相對而坐,李素幽然嘆息,道:「大總管剛剛又擂鼓聚將,商議戰事,明日……怕是還要攻城,攻城的法子大抵跟今日不太一樣了。」
王樁垂著頭,不知在想什麼,良久抬起頭,咧嘴一笑:「攻吧,入了府兵,左右已不拿自己的命當命了,火長說咧,這一戰若能殺五個吐蕃賊,便能得二十畝永業田,以後咱家不當莊戶,也嘗嘗當地主的滋味,有了二十畝地,家裡三兄弟娶婆姨都有底氣。」
李素強笑道:「日後地里有了收成,你還可以買一兩個丫鬟,做家務也好,陪你睡也好,想怎麼用就怎麼用。」
王樁笑得更蕩漾了,咂摸著嘴開始暢想:「李素,你說……睡婆姨到底是個啥滋味?記得我們小時候去聽別人家的牆根,村里婆姨被男人睡得哼哼唧唧,她們到底是舒服呢,還是不舒服呢?」
「應該舒服吧。」
王樁嘆道:「這輩子我還沒睡過婆姨呢……」
李素笑得眼圈發紅:「回去後我帶你去青樓,我請客。」
王樁也笑:「說定了,你請客。」
又是一陣沉默,許久以後,李素站起身,深深看了他一眼:「我回營了。」
王樁也站起來:「路上黑,小心點。」
二人相視笑笑,李素忽然伸出手,重重在他肩上拍了拍:「要保重,一定要保重。」
「嗯。」
……
第二天辰時剛過,牛進達下令再次攻城。
這次果然換了法子,拋石車投出去的不再是巨石,而是一罐又一罐的火油,鋪天蓋地的罐子砸上城頭,砰然碎裂,然後箭手將箭頭裹上沾了火油的布條,點火一箭射去,城頭上的火油頓時燒了起來,熊熊烈火中,只見吐蕃兵渾身著火,慘叫著滿地打滾。